人工心肺團隊召集申請的雙方都到場進行當面評估。
李豔玲進入評估現場就傻眼了,因爲裡面坐的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婆,正在抹眼淚。她旁邊坐着一對中年男女,陰沉着臉。
李豔玲立刻知道,這應該就是另外申請使用人工心肺機的病人家屬。
等李豔玲坐了下來,主持評估的人工心肺團隊負責人說道:“咱們長話短說,雙方都簡單說一下各自的病人情況,然後由我們團隊決定救哪一個更合適。——話說到前面,我們判斷的標準不涉及病人的身份、地位、職位,只涉及到病情。判斷的標準是誰更有可能救活,只有把病人救活,才能發揮人工心肺的價值,不然白花錢不說,還浪費了其他人生存下去的條件,希望二位能夠理解。好吧,開始。”
中年人馬上說道:“我先說,——我爸是全國有名的天體物理學家,著名的老教授,有很多學生。我爸出了很多論著,得到了很多國家大獎。”
他妻子有些着急,人家醫生剛剛纔說不考慮病人的身份地位,背景貢獻什麼的,結果丈夫一上來就把父親的一大堆光輝擺出來,這完全是違背醫生剛開始的要求,於是她趕緊說道:“老公,醫療團隊不考慮這個,只考慮病情。”
中年人大聲說道:“憑什麼不考慮?爸要是能活下來,對這個社會的貢獻要大得多。我剛纔聽說了,對方只是一個小護士,而且還是一個合同制的護士,能跟我爸比嗎?她這樣的護士天底下多得是,少她一個不少,我爸就不一樣了,他要不在了,將會是我們國家巨大的損失!”
一直坐在那抹眼淚的白髮婦人是中年人的母親,她提高音亮說道:“你胡說什麼?不會說話就閉嘴。”
中年人被母親的厲斥嚇了一跳,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分了,趕緊漲紅着臉說道:“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醫療團隊應該冷靜考慮救誰更有價值。身份地位固然不是評判標準,但應該是參考吧,應該考慮誰能活下來對社會貢獻更大,——如果兩個人都有機會能活下來的話。”
團隊隊長點頭說道:“還是說說你們雙方病人的病情吧,你們先簡單說一下,我們待會兒還會覈實的。你們說的情況如果更覈實的情況不一樣,我們有權取消救治,所以希望你們能夠如實說。”
白髮老婦人忽然站起身:“算了,我丈夫放棄治療吧。他已經八十六歲了,心臟一直不好,有高血壓還有糖尿病,已經下了病危了。而且喜歡抽菸,肺早就不好了,能救回來的概率太小了,還是讓給那小護士吧,她年輕,更有可能活下來,而且,我丈夫都八十六了,小護士不過二十歲,還有很長的人生路呢。我剛纔也大致瞭解了,這小護士是在救治病人的一線感染新冠的,這樣年輕,沒什麼基礎病,她如果得到這個機器,活下去的概率要大得多。所以我們放棄,你們趕緊去救她吧。”
中年人哭着說道:“不救爸了?”
“救不了啊!”老婦人痛苦地搖着頭,“你爸是個好人,他這一生的榮譽還少嗎?現在他在昏迷之中不知道,他如果知道了爲了救他而擠掉了一個本應該能活的人,他會很傷心很痛苦的。我不想讓他在人身最後的日子裡懷着深深的內疚和痛苦活下去,我相信你爸如果能自己做出決定,他會跟我說的一樣的。——我們走吧。”
隨即站起身,對團隊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了。
中年人和他的妻子沒辦法,只能哭着跟着走了。
這之前李豔玲本來已經不抱希望,而現在她沒有說一句話居然就拿到了關係一條命的人工心肺機,心中的興奮無以言表,對那理智而善良的老太太更是充滿感激。
眼看着他們出去了,這纔回過神來,趕緊一下站了起來,飛快的跑出去攔住了老太太,恭恭敬敬的鞠了一個躬,說道:“謝謝您,老人家。我替這個小護士和她的家人感謝您,謝謝你們給了她第二次生命,謝謝!”
老太太點頭,沒有說話,徑直走了。中年男人則滿臉怒氣,狠狠瞪了李豔玲一眼,也沒說話跟着走了,倒是她妻子歉意的朝李豔玲陪了個笑臉。
李豔玲帶着人工心肺機團隊趕回了主城醫院,經過評估確定了上機時間,終於給小護士上了人工心肺機。
當真是立竿見影,小護士已經跌到50%的氧飽和度,重新回到了95%,大家的心這才暫時放了下來。
不過,這時的小護士已經處於鎮定期昏睡狀態,根本不知道她在鬼門關走了一圈,現在被拉回來一些,但是最終到底會不會堅持下來,就連人工心肺團隊也不敢說。面對這詭異的病毒,不可知的東西太多了。
戴雲陽是最興奮的,因爲肖護士是他的病人,作爲一個醫生。最大的快樂莫過於治好自己的病人。最大的悲哀莫過於眼睜睜看着病人離開卻無能爲力。
這種無能爲力現在落在了醫生朱山身上。
朱山治療的一個病人是個農村進城打工的中年婦女,她的情況其實並不嚴重,咳嗽發熱,並沒有明顯的胸悶,只是氧飽和度略低,因爲嘴脣出現了輕度紫紺,於是接診的醫生按照《診療方案》的規定,劃歸重症新冠病人,排號等待進入重症隔離病區。
所以當朱山剛剛接手她的時候還犯嘀咕,這麼輕的病,也算是重症肺炎需要進重症監護隔離病房嗎?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朱山感覺到了什麼是新冠病毒。
朱山第一次查房,女病人神志清楚應答切題,只是血壓略低,可是還沒到半夜,她就出現呼吸困難,嘴脣紫紺,需要上無創呼吸機了。
僅僅過了一個小時,無創呼吸機也沒辦法將她的氧飽和留在90%的及格線,朱山只好給她做氣管插管。
女病人非常配合,完全聽從朱山的治療安排。
半夜,氣管插管,機械通氣。
後半夜,透明插管吸出來的痰液,是鮮紅的血性痰液。而牀邊CT胸片拍照,顯現的是令人恐怖的白茫茫一片的白肺。
而呼吸機已經調到了80%的氧濃度,12釐米水柱的呼氣末正壓。氧飽和度仍然沒有達到90%。
更讓朱山絕望的是,病人的血壓,必須使用大劑量的去甲腎上腺素維持。
而發展到這一步,只不過才半天時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