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冰冰扶着戴雲陽出來,果然馬老漢在胸腔閉式引流正在進行之中,出現室顫。
李豔玲正在搶救。一邊指揮一邊使用除顫儀替馬老漢除顫,每次電擊都會讓馬老漢瘦弱的身子彈起來又落下,那架勢真是讓人看得很恐怖,這時馬老漢的心臟已經變成了一條直線。
男護士康莊力量大,專門進行急救,所以這項工作只要他騰的出手,都是由他來。他的按壓有節奏,而且力道剛好,不至於按斷胸骨,又能達到直接刺激心臟的作用,往往能夠把病人拉回來。
可是這一次堅持了半個小時,吳浩李豔玲終於無奈的宣佈,馬老漢死亡,停止搶救。
這一下,王冰冰徹底崩潰了。
她對護士長熊勝男說道:“我不幹了,我只不過是個合同工,不值得拼命,我不幹了,我要回家。”
肖娟也在嗚嗚的哭着,彷徨無助,聽到王冰冰爆發式的說出這句話,她也跟着搖頭說道:“我也不幹了,我要回家,我要辭職,我要回家,我受不了了。”
熊勝男默默的望着她們,臉上沒有憤怒,沒有失望,只有無奈和同情,點點頭。
王冰冰和肖娟相互摻扶着,好像在相互給對方依靠和鼓勵,兩人離開了病房,進了更衣室。
戴雲陽心裡同樣充滿了悲哀,這麼高強度的工作倒還在其次,讓他們崩潰的是看到他們一直護理的這些病人一個個的都先後死去,這等於在宣告他們在做無用功,這種強大的失敗感纔是摧毀他們精神支柱的可怕力量。不是每個人的神經都能耐受的,戴雲陽自己都感覺有一種要崩潰的感覺。
肖娟和王冰冰兩人還是嚴格按照消毒程序脫下了防護服,換上了自己的服裝,擦乾了眼淚。
兩人走到下樓的樓梯口時,還是不約而同的都站住了,扭頭回來望向那熟悉的病區,心中百感交集,眼睛噙滿了淚水。兩人把手握在一起,相互鼓勵着,終於踏步走出了病區。
剛來到樓下,就看到幾個少先隊員拿着紅領巾,站在樓梯口望着她們。
旁邊的戴着紅領巾的護士介紹說道:“這是我們急診中心護士王冰冰和肖娟。”
一個老師微笑望着他們說道:“你們辛苦了,我們是希望小學的少先隊,今天我們組織了團隊活動,向辛苦工作在抗疫一線的醫護人員敬獻紅領巾,表達我們少先隊向醫生、護士叔叔和阿姨的敬意。”
王冰冰和肖娟整個人都呆了,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
兩個少先隊員手捧着鮮豔的紅領巾來到她們面前舉手敬禮,然後高高的舉起了紅領巾。
可是他們太小了,夠不着肖娟和王冰冰的脖子,護士趕緊提醒還在那兒傻愣愣的站着的兩個人:“趕緊蹲下來,人家給你們系紅領巾了。”
兩人趕緊蹲下身,兩個少先隊員快速的把紅領巾系在了她們的脖子上,又舉手敬禮。
肖娟和王冰冰站起身,也下意識的敬了一個少先隊隊禮。
兩人都不知道她們是怎麼從急診中心出來的,來到急診中心門外,望着熙熙攘攘的車流人流,那些有些好奇的望着她們戴着紅領巾的前來就診的病患和家屬,兩人覺得心頭的慚愧像毒蛇一樣吞噬着心。她們是逃兵,她們卻被當成英雄,這真是諷刺。
正在這時,一個婦人提了一個保溫桶走了過來,問道:“請問,我公公的病怎麼樣了?”
肖娟和王冰冰扭頭一看,卻是馬老漢的三兒媳婦。兩人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馬三媳婦嘆了口氣,說道:“我公公這次來武漢看我們就是要跟我們一起過年的,結果現在成了這個情況,躺在醫院裡,我聽說病得很重,也不知到底怎麼樣,也不讓我們去看。”
肖娟和王冰冰相互看了一眼,心情都十分沉重。因爲剛剛馬老漢沒搶救過來,已經死了,兩人都不知道該怎麼把這個消息告訴期待的望着她們的馬三媳婦。
肖娟下意識轉開話題,問道:“你丈夫怎麼樣了?他脖子摔斷了,現在情況好些了吧。”
馬三媳婦痛苦地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好轉,他也得了新冠了,只是醫生說他新冠倒不嚴重,只是他脖子有這個傷之後治療起來就很麻煩。現在重症這邊又沒有牀位,而且他的新冠還沒有到重症監護的程度,所以留在輕症監護那邊。”
王冰冰又問她:“你老公的弟弟,就是那個癲癇病人,他怎麼樣了?他是不是也染了新冠?”
“可不是嘛!老爺子和他們兩兄弟都染了新冠,還有大嫂,唯獨我命硬,沒染上。所以我一個人在家裡做飯給他們送個東西,跑得腳不沾地的,累死我了。好在我大嫂他們三個都是輕症肺炎病人,都住在輕症隔離區裡,發現的早,所以有牀位住進來了。我聽說現在社會上好些人根本沒有牀位,不知道住在哪兒呢。——對了,我公公怎麼樣了?他還好吧?”
肖娟和王冰冰眼看沒辦法再隱瞞下去了,只好痛苦地搖搖頭說:“對不起,你公公就在剛纔已經去世了,我們已經盡最大努力救了。”
馬三媳婦手裡的保溫桶咣噹一下掉在了地上,蓋子沒蓋好翻到了,裡面燉烏骨雞湯灑了出來,燙到了她的腳,她卻兀自不知。
肖娟趕緊幫忙,將保溫桶扶好。
馬三媳婦蹲在地上,不哭也不吵。
王冰冰同情的望着她說道:“你沒事吧,難過的話就哭出來會好些。”
她搖搖頭說:“我不是想哭,說實話,我對我公公沒有多少感情,因爲我跟我老公結婚之後,見我公公次數不多,他一直在四川老家,跟我老公的大哥二哥住一起。我老公帶着弟弟老四在武漢開商店,不過,雖然沒有跟公公在一起時間很多,但公公對我們真的很關心。”
“他身體不好,我老公是個孝子,說了好幾次要接他到武漢來享福,他不幹,說這一輩子勞累的命,沒有享福的命。沒想到終於說動他了,第一次來武漢,卻遇到了這該死的新冠。我老公知道了,不知道會有多傷心呢!我是發愁怎麼把這消息告訴他。”
一時之間三個人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