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雲陽跟女工告別，上樓在護士站吃過食堂送來的早飯，穿戴了防護設備之後進了隔離病房。
他一眼便看見華桂芝，正躺在昨天他插管的那個病人的15牀上，這說明先前那個病人已經走了，說不定此刻已經變成了殯儀館的一縷青煙。
戴雲陽整個人都愣了，昨天自己還在給他插管，僅僅一天病情就急轉直下，直接奪走了他的性命。
不過那個病人有嚴重的基礎病，情況原本就很不好，新冠只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已。
他走到了牀邊看了看化桂枝，已經吸了氧，插上了各種監控儀。
化桂枝躺在病牀上，感覺有人靠近時才緩緩睜開眼，看清是戴雲陽，欣喜的點了點頭，說道：“戴醫生，是你啊！”
戴雲陽點點頭，問道：“怎麼樣?你還好嗎？”
化桂枝搖搖頭，忽然艱難的朝着戴雲陽招了招手，示意戴雲陽更靠近一點。
當戴雲陽把耳朵湊上去之後，她才說道：“戴醫生，我求你給我加大鎮靜的治療，讓我睡着，然後把我的氧氣關掉吧，就這樣平靜的走掉更好些。我的病治不好的，我在這隻會佔着牀位，耽誤其他病人的救治，還是把機會留給其他的病人吧。”
戴雲陽搖搖頭說道：“別考慮太多，既然來了就安心的治療，怎麼治醫生會給出治療方案的。”
剛說到這兒，吳浩走過來了。今天他頂替李豔玲當班，對戴雲陽說道：“這原先是不是你的病人?我已經把她劃給你了，以後依舊由你來負責她的治療。”
戴雲陽點頭。
華桂芝聽說戴雲陽仍舊是自己的主治醫生，難得的露出了笑容，又一次低聲要求戴雲陽給她加大鎮靜劑讓她昏睡，然後關掉呼吸機，讓她平靜地死去。
戴雲陽當然不能答應，這又安慰了她幾句，然後開始檢查自己負責的十多個病人。
蔡麗雅照舊上着人工肺，病情沒有好轉，但是也沒有惡化。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沒有惡化或許就是好消息，需要給心臟和肺部充足的時間讓他們自行修復，迎接新生的到來。而這之前，就由人工心肺機來替他們完成給全身輸送氧氣的任務。
馬老漢病情也是不容樂觀，神志處於昏迷狀態，煩躁。呼之不應。
此前檢查，血氧飽和一直不好，氧合指數只有34。因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徵上着無創呼吸機，已經出現急性腎損傷，心肌損傷和心功能不全，嚴重的酸鹼平衡-電解質紊亂。
牀邊CT顯示，馬老漢的左側肺部都成了大白肺了。
正常情況下，肺部在X光片理除了骨骼之外是黑色的，因爲裡面充滿空氣，而空氣是可以被X光穿透的，顯示爲黑色。
但新冠病毒會損害肺的深部氣道和肺泡產生炎性反應，肺泡充滿大量粘稠分泌物，堵塞了小氣道，使得空氣無法進入肺泡，而X光無法穿透這些粘稠分泌物的，拍出來的X光胸片就成了白色，俗稱大白肺。
出現大白肺，也就意味着這肺部已經廢掉了，喪失了肺功能。而現在，馬老漢的雙側肺部都感染嚴重，其中左側肺部最厲害，正朝着大白肺方向進展。
這之前，戴雲陽已經讓王冰冰加強拍背、吸痰等護理，效果不明顯。
吳浩過來問他情況，戴雲陽說了之後，吳浩也沒辦法。
正在兩人感到沮喪的時候，熊護士長過來了，對戴雲陽說道：“戴醫生，我一直在琢磨你上次讓王冰冰跟我說的用內鏡吸痰的辦法。先前我沒把握，但現在我覺得可以試試。”
“現在有把握了？”戴雲陽高興地問道。
“不敢說十足的把握吧，總的有第一次，其實，我最擔心的不是顯微鏡吸痰本身的難度，——當然有難度，我擔心的是吸痰時病患的呼吸道開方，而吸痰一次至少半個小時，會產生大量的氣溶膠，吸痰的人太危險了。所以有些自私不敢上。現在，我想通了，在這重症監護隔離病房裡，到處都是病毒，就像陷入敵陣的將士，避無可避，只能跟敵人決一死戰，沒有退路。”
吳浩在一旁讚歎道：“說得好，這時候還想避重就輕，沒用，病毒無處不在，只有拼死一戰，要麼生，要麼死，不是有句話叫做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嘛，咱們一定能成壯士，當然也可能成爲戰死的將軍，沒辦法，誰讓我們是醫生。”
熊勝男點頭：“吳主任，我盡力吧。”
很顯然，這幾天熊勝男都在琢磨戴雲陽所說的用纖維支氣管鏡吸痰的辦法，所以想的很周到，實施起來也入行雲流水。效果果然明顯，吸出來不少普通吸痰根本洗不出來的深部痰液。
吳浩想叫其他護士都過來圍觀學習，熊勝男卻搖頭說不要，她想專心吸痰，並改進技術，等差不多了，她會教其他護士的。
………………
重症監護隔離病房裡，產婦譚圓圓卻在痛苦地掙扎。
王冰冰趕緊過去查看，過了一會，告訴戴雲陽說：“譚圓圓的脣語好像在說要看她的孩子。
戴雲陽忙過去查看，譚圓圓在用力掙扎，她的氣管切開，人處於半昏迷狀態，無法說話，但蠕動着嘴脣還可能辨別出是這句話，於是在她耳邊安慰說：“你別擔心，你的孩子現在正在兒科育嬰箱裡，有護士在細心的護理。”
譚圓圓昏迷中依舊用力掙扎，同時蠕動着嘴脣無聲地說着喊：“孩子，我的孩子……”
眼看她的掙扎越來越厲害，護士長熊勝男不顧譚圓圓還在昏迷狀態，着急地說：“你別動啊，哎呀，我說你別動啊，導管都要脫了！”
譚圓圓掙扎越來越厲害，不停吐着舌頭，似乎想把喉嚨裡的插管吐出來，身體僵直，頭往後仰，更讓人擔憂。
“用鎮定吧，戴醫生？”熊勝男焦急地問道。
持續使用鎮定劑並不是好事，可不用又怎麼辦？戴雲陽正要點頭，忽然想起那個手機，他立即拉開牀頭櫃，從裡面取出那部譚圓圓丈夫留下的手機，幸虧還有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