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同一時間,軍統上海站同樣在調兵遣將。站長王天木雖然早就收到高陶二人來到上海的消息,但面對着日本人和七十六號咄咄逼人的緊逼,他還是感到有心無力。
迫於上面的壓力,他一早安排了行動隊的柳乘風帶領部分隊員待命。出乎他意料的是,高陶二人來到上海,並沒有和軍統方面通氣,而是直接與萬墨林方面取得了聯繫,這讓王天木不由鬆了一口氣。但他也不敢就此甩手不管,畢竟這是戴笠親自下達的命令,如果出了差錯,他照樣是罪責難逃。
爲此,他命令柳乘風嚴密監視着萬墨林的公館。剛剛,柳乘風派人來報,萬墨林和他的門人眼鏡、少爺,分三路出發,萬墨林一路已被張嘯林和李士羣攔截,證實是虛晃一槍,而眼鏡和少爺的兩路人馬還在不停和對方糾纏着,期間吸引了七十六號的大部分注意力。柳乘風間接提出自己的看法,他懷疑這兩路也是疑兵。
王天木躊躇了,萬墨林目前的形勢他很清楚,在上海勢單力孤,如果沒有張嘯林的從中作梗,他完全可以毫不費力的將人送出上海,但偏偏張嘯林已經大張旗鼓的上了日本人的船,這樣一來,以往三大亨的人馬誰敢出手相助?
萬般無奈之下,王天木想到一個人。或許如今只有他才能幫助自己安然度過這一關。
但此人是情報部門的老前輩,可以說,就算是戴笠和陳立夫、陳果夫兄弟見了他也要恭恭敬敬稱呼一聲“先生”,況且他已經退隱江湖多年,自己就這麼貿貿然的求到他的面前,他會答應嗎?
王天木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一個號碼。
一個蒼老但是略有些尖銳的聲音從電話聽筒裡傳來,“曾公館,哪位?”
王天木趕忙回答,“是常伯嗎?您好,我是鄭士鬆(注一)。”
“哦,是鄭先生啊,這麼晚打來,有什麼事嗎?”常伯的語氣很淡然。
王天木握緊了電話聽筒,手心有些潮溼,歉然的說道:“真不好意思,晚輩這裡有些急事,冒昧的問一句,寓公他老人家休息了嗎?”
電話那端忽然沒了聲音,似乎正在詢問,王天木大氣也不敢出,只得耐心的等待着。
片刻,電話那端響起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是仁鏗嗎,我是曾一江。”
王天木頓時一陣欣喜,“寓公,您老好,您還記得我的名字?”
那邊立刻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王天木知道這位寓公的直爽脾氣,不敢拐彎抹角,直接將所要託付寓公的事情說了一遍。
寓公思忖了一會,點頭回答道:“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件事我有耳聞,既然仁鏗你開了口,我不會置之不理的。”
王天木千恩萬謝。
掛上電話,寓公走到沙發上坐下,對面坐着一人,竟赫然是原本應該出現在萬國夜總會的萬墨林。
寓公指指電話,“重慶那邊坐不住了。”
萬墨林將茶杯放下,眉毛一挑,“哦,是嗎?”
寓公捋了捋鬍鬚,“今天晚上這步險棋是你的手筆?”
萬墨林搖搖頭,“不,純粹是出於無奈,張嘯林已經撕破了臉皮,杜先生不停的寫信、打電話,都沒能讓他改變心意。今晚,他做的很絕,我是沒辦法纔出此下策。小沈和小馬手下有個姓林的年輕人,是他的主意,當時我也沒得選擇。”
寓公“哦”了一聲,身體立刻直了起來,“姓林,名字是什麼?”
萬墨林摸着腦門,苦思了一陣,“林七,林笑棠。”
寓公恍然大悟,眼中一抹奇異的神采閃過,隨即哈哈大笑,“木林啊,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一個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小傢伙,你竟然敢把這麼大的事情託付給他!”
萬墨林卻正色說道:“小沈和小馬相信的人,我絕對信得過!”
寓公讚賞的點點頭,“不愧是月笙**出來的人,果然有大將之風啊!”
寓公很清楚今晚萬墨林喬裝打扮來找自己的用意,他也沒打算推脫,一方面是杜月笙的面子,另一方面是他已經得知高陶二人身上攜帶着足以震動政局的機密文件,出於公義他也無法拒絕。再一個,就是剛剛得知林笑棠居然也加入進來,那他就更加不能置身事外了。
得到了寓公的準確答覆,萬墨林渾身上下都輕鬆了許多,唯一令他詫異的是,寓公居然還提了一個小小的要求,就是這次事情過後,請他務必關照一下這個姓林的年輕人,至於他和這個姓林的之間什麼關係,萬墨林沒敢問,對於他來說,寓公肯出手相助,就是幫了自己天大的忙,提攜一個年輕人,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常伯送走萬墨林之後,稟報寓公,“他們在虹口出現了!柳乘風好像得到了消息,已經向那邊靠攏,準備接應!”
寓公沉思片刻,“讓常歡過去吧,帶他們去咱們的碼頭,直接上船出海,然後上胡佛號。還有,幫我聯繫洪查維,這幫洋鬼子,什麼狀況都沒搞清楚,居然由得日本人在租界興風作浪!”
林笑棠他們沒走出多遠,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頭,街上忽然間多了許多神情詭異的人,不停的搜尋着,好像在找什麼目標,尤其是當林笑棠看見元劍鋒瑟瑟縮縮的躲在一羣人中間,目光閃躲着找尋的時候。林笑棠就確定事情要糟糕。
林笑棠不是沒想過殺元劍鋒滅口,誠然,元劍鋒和他是有解不開的死結,但事關民族大義,林笑棠卻沒有料到當年也是一腔熱血的他居然會墮落到這個地步。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林笑棠看到元劍鋒,總會想到夏之萍,心便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
林笑棠示意衆人躲在黑暗的角落裡,而他的目光卻不停的在周圍掃視着,忽然,他的眼睛一亮,不遠處的街角矗立着一座日式風格濃郁的建築,門前古樸的燈籠上寫着三個字——“戶田津”。
林笑棠不動聲色衝着幾個人使個眼色,幾人匆匆向那家日本居酒屋移動過去。
挑開門簾,林笑棠才發現,這家居酒屋的面積確實不小,清一色的日式裝修,剛一進門,便有笑容可掬的身穿和服的女服務員上來迎接。
幾人中姓高的那個中年人看來是懂得日語的,雖然不明白林笑棠來這裡的用意,但出來之前得到萬墨林的囑咐,讓他們一行人都聽林笑棠的安排,所以,一進門便在林笑棠的示意下要了一個小的雅間。
林笑棠熟練用日語和服務員交談着,令他奇怪的是,這裡的服務員居然都是正宗的日本人,中國話也聽得懂。林笑棠一邊毫不在意的和兩個面容姣好的服務員調笑着,一邊從容不迫的幫助幾人點好了菜,還要了兩瓶清酒。
服務員彎腰施禮退出之後,林笑棠來到姓高的中年人身邊,囑咐他們先安心用餐,畢竟外邊還有大批的七十六號的特務在搜查,而且接下來的路程註定要很困難,所以不妨在這裡休息休息,用點食物補充一下。
火眼眨着眼鏡看着林笑棠,心中難以平靜。自己在杜月笙這裡已經呆了一年有餘,雖然每天的生活是混吃等死,但內心中那團火焰始終未曾熄滅,他還清楚的記得自己在國外的那種不堪回首的經歷,而那也恰恰是促使他回來報效國家的最大動力。只是到了國內才發現,自己的一身本事竟然無用武之地,在**的那一年半時間使他真正明白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他隱姓埋名來到上海,期待着從頭開始,但殘酷的現實幾乎將他擊垮,杜月笙不敢用他,只是將他像只寵物一樣養了起來,但那的確不是他希望的生活。
直到今天遇到林笑棠,火眼忽然好像觸摸到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他強烈的感覺到,這個人身上有着同類的氣息。火眼情不自禁的想到,或許,他能成爲改變自己命運的一個人。
林笑棠邁步出了雅間。徑直來到居酒屋的吧檯前,吧檯前邊就是給客人的座位,而吧檯後邊就是居酒屋的操作檯,一個穿着潔白廚師制服、留着一部短鬚的日本老者一面指揮着手下緊張的爲客人們準備各種食物,一面則熟練的翻弄着鐵板上烤的滋滋作響的海鮮食材。
晚上的客人並不多,看得出,這裡剛開業不久,屋中還有一絲淡淡的裝潢味道,而且看來主要是爲在上海的日本人提供服務的,來這裡吃飯喝酒的要麼是軍人,要麼是西裝革履的日本商人。
看到林笑棠在面前坐下,老者彎了一下腰向他致意,林笑棠趕忙還禮,點了一壺清酒,一份炸蝦卷、一份魷魚壽司、一份河豚刺身。
老者詫異的看了林笑棠一眼。
不消片刻,林笑棠點的幾樣小菜便擺到了面前,他夾起兩片晶瑩透明的河豚刺身,蘸了些調味汁放入口中,魚肉的芳香、鮮嫩立刻瀰漫了口腔。
老者不動聲色將一小杯酒放在林笑棠的身邊。
林笑棠點點頭,用日語說道:“調味汁很特別,蔥花、醋、柚子汁,還有一種是什麼?”
老者眼神放出光來,打量了林笑棠好一會,這才說道:“承蒙誇獎,其中還有小店特製的蘿蔔泥。”
林笑棠呵呵一笑,舉起老者遞過來的酒杯一飲而盡,“加上您這杯河豚魚翅酒,就更完美了!”
注一:王天木,原名王仁鏗,化名鄭士鬆。軍統四大金剛之一,早年混跡於東北軍,後轉移到西北,加入軍統後,任上海站站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