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所內文偉給諶冰遞了根棉籤。
“傷口嚴重嗎?”
其實也就一點水腫, 脫皮,流血,諶冰搖頭說:“沒事兒。”
文偉跟醫生過去拿藥, 諶冰坐在微涼的椅面上, 眼睛又有些發溼。
“外用的每天塗抹在傷口附近, 飲食注意點兒, 差不多就這樣。”
“好, 謝謝醫生。”
文偉拿好藥往回走。
少年偏頭看診所外的街景,他頸側到下頜的線條很乾淨,五官微冷, 但此時卻有些怔忪和失神。
“冰神?”
諶冰好像沒聽到。
文偉看他一副失戀小青年的樣子,安慰說:“不說打架, 蕭哥一直很在意你啊。”
gay言gay語。
諶冰冷淡的視線轉向他。
“他一直很喜歡你, 但爲什麼能打起來?我感覺是蕭哥急了。”
“?”
諶冰不解。
來龍去脈文偉不太清楚, 剛纔聽管坤在羣裡緊急補課,說的話全憑猜測。
“蕭哥平時連陸爲民的話都不聽, 你讓他學他就學,還不是爲了逗你開心?”
諶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你卻說出,是不是他從來沒把你考慮進未來裡,他怎麼想?”文偉作爲知心大哥,完全代入了自己的感情線。
說得有些感慨。
“他會覺得, 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喜歡你。”
他說得蕭致也很委屈一樣。
諶冰似懂非懂。
“對了嘛!”文偉一秒齣戲:“蕭哥這麼對我我下半輩子就跟他了。男同竟是我自己!”
“……”
一頓插科打諢, 諶冰卻好像明白蕭致的爆發點了。
初三他搬家的時候說“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一直把諶冰設想在未來裡, 可能諶冰不乾不淨說出那句話, 確實很冒犯。
冒犯了他的喜歡和自尊。
所以後來諶冰氣得動手,他也沒再忍着, 當場就打起來了。
傷口泛起刺痛感,但心口也酸酸的。
諶冰用指腹蹭了下脣:“這下怎麼辦。”
“你倆打架不怪你們任何人,完全是信息差的問題。”
文偉分析了一秒:“到時候說開就行了。”
聽起來不太難的樣子。
諶冰注意力停留在“信息差”三個字上:“這你也懂?”
文偉笑了:“冰神,不是吹,我爸的名字叫文豪。”
諶冰:“……”
文偉補充:“騙你是狗。”
Wωω• тTkan• CO 經過和他這麼一頓聊,諶冰心情總算好些了。
臨走了文偉說:“至於蕭哥的厭學情緒來自哪兒你可以去問問管坤,他比我瞭解。”
“好。”
諶冰站在路口,身形有些蕭瑟,隨後轉身回了寢室。
他和管坤不太熟悉,想着還是等晚自習去問蕭致好了,不過傍晚七點到教室,等了半晌,身旁一直是空的。
陸爲民過來了。
“蕭致沒來教室?”
諶冰應了聲。
“這個人啊。”陸爲民拿手機給他打電話。
諶冰下意識有些緊張,拽了下校服的衣襬,靜靜聽他說話。
“誒!他居然敢拒接?是不是還給我拉到黑名單去了?”
陸爲民拿起手機又放下,滿臉被冒犯。
教室裡鬨笑。
“反正蕭哥不來上課也正常,心情不好直接曠課兩三天。”
“上次曠課是爲什麼?送他妹妹去舞蹈班?”
“……”
諶冰攥緊了筆,下頜尖收在校服裡,碰到了冰涼的拉鍊。
文偉回頭看見他發白的臉色,連忙開口。
“蕭哥不來學校肯定不是你的鍋!”他腦子裡轉了半天,“也許單純下午帶妹妹出去玩兒了。”
諶冰卻不這麼覺得。
他心裡難過死了。
重生以後全部精力都放在他身上,想盡量拉着他往好的方向走。
但路沒找對了,現在蕭致學校都不肯來了。
諶冰抿着下脣,到下課,走廊傳來男生打球的動靜。管坤就在當中,玩得特別起勁兒。
諶冰想了想,起身跟了上去。
“哎,你小心,別撞到別人。”
同學出言提醒,管坤往後退時停了下腳步,回頭看見諶冰站在一兩步外。
諶冰依然話很少的冷淡模樣:“我想問問蕭致的事情。”
管坤抱着籃球滿頭大汗,形容遲鈍。
“啊?問蕭哥,蕭哥怎麼了是嗎?”
他聽得懂,就是裝糊塗。
男生給兄弟打馬虎眼時恨不得兩肋插刀。
他對自己有意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諶冰直接道:“還記得中午我跟他打架嗎?”
“記得。”
管坤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扣着籃球旋轉。
諶冰抿了下脣:“我就想問問,他爲什麼不肯學。”
管坤搖頭,丟下籃球笑了聲。
“什麼爲什麼?冰神,你跟他青梅竹馬這你還不清楚?”
諶冰:“我不太清楚。”
管坤神色倒是很悠閒,似乎還在考慮要不要說出口。
諶冰說:“我想知道他還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管坤往樓道的陰影處走。
等周圍沒人了,回頭看諶冰。
“其實吧,”管坤話裡遮遮掩掩,“你真的沒必要催蕭哥學習,不管他學得好、學得不好,下半輩子也就那樣了。”
下半輩子也就那樣了?
“什麼意思?”
管坤又搖頭,明顯不肯再說更多的話。
“……”
諶冰忍住給他腦袋磕開看看裡面裝了什麼東西的想法,問不到有效信息打算走,突然又被叫住了。
“冰神。”
管坤吊兒郎當的,他是典型的九中人體貌,個子高但其貌不揚,格子襯衫和牛仔褲的顏色看不清楚。聲音也很無賴:“建議你不要再勸蕭哥了。”
諶冰沒說話。
他自己堅持做的事情,不會被幾盆涼水破冷。
但此時此刻,諶冰相信他這麼說或許有理由。
管坤給手裡的籃球砸落在地。
“只能徒增他的痛苦而已。達不到你的要求、滿足不了你的期待,還要被你說‘是不是沒考慮過在一起的未來’。”
周圍有學生走來走去,大部分笑笑鬧鬧,看起來無憂無慮的樣子。
清風從耳側拂過,管坤說:“你可能理解不了他朝不保夕的未來。”
朝不保夕的未來?
諶冰沒太聽懂,揣在兜裡的手指攥緊,往管坤的方向走了一步。
但沒再繼續說話,各自回了教室。
陸爲民從教室後門進來,開始上課。
但聲音抑揚頓挫,卻全入不了諶冰的耳朵。
他有些茫然,沒懂管坤這句話的意思,猜想自己和蕭致的距離從搬家、轉學、公司破產,到現在又多了什麼?
什麼朝不保夕?
他明明是意氣風發的男生,爲什麼這樣?
……
想不明白。
諶冰走神了半節課隨後收回思緒,繼續寫之前一直在整理的筆記。
沒關係。
他等蕭致親口告訴他答案。
連着三五天蕭致都沒來學校,陸爲民盛怒之中天天站講臺上罵街。
“有些同學真是無法無天了,電話打不通,發消息也沒人回,老師和學校在他眼裡形同虛設!也不是三歲兩歲的人了,還分不清學習對於生命的重要性嗎?”
週五天氣轉涼,諶冰等他說完,上講臺請假。
“陸老師,我要去醫院拆傷口的線。”
陸爲民甩了下筆芯:“可以,你知道蕭致家在哪兒嗎?”
諶冰怔了下。
“你要是從醫院回來有空,去他家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問問爲什麼不吭來學校。”
諶冰站在辦公室內,應了聲:“好。”
他到教室拿上校服,心裡有了底氣,陸爲民說的正是他這段時間想做的。
現在可以名正言順去找他。
-
房門緊鎖,蕭若在上學,蕭致應該不在家。
旁邊一戶鄰居抱着花盆出來,見乾乾淨淨的少年在門口等候,問:“你找蕭致啊?”
諶冰應聲:“嗯。”
“他要是沒在家,你可以去樓下十字路口拐角的‘王家超市’去看看,那是他阿姨,有時候他在店裡幫忙守着。”
王月秋的超市。
諶冰反應過來,說了聲“謝謝。”隨後往樓下走。
超市門口停着輛麪包,司機點了根菸,欣賞兒女似的拍着車的前車燈。高挑的身影就站在旁邊,蕭致低頭摩挲方向盤,脣邊也叼了根菸。
司機跟他閒聊。
“你會不會開?”
回答是語焉不詳幾個字。
“可以學。”
“哈哈哈可以學,行,那等你學好了,大金街到小安街兩條道的貨路我全部包給你幹!”
聽起來非常仗義。
蕭致笑了聲:“……那還真是大生意。”
不過司機可能不知道這落魄少爺當年是什麼家庭。
閒聊完,蕭致關上車門往超市走,撩起眼皮,看到了站在路口的諶冰。
秋天有點兒冷了,他還穿着校服,袖口延伸出來的手腕清瘦白淨。他手裡拎了一袋醫院開的藥,遠遠地看着他。
“……”蕭致裝作沒看見。
諶冰跟了上來。
他一時衝動進了超市,卻不知道怎麼跟蕭致開口,將冰箱門打開又合上兩次。
回頭,蕭致站在收銀臺邊熟練地將一排紙鈔取出,扣了下又放進去。
他手指長,簡直像一種天賦,有一些非常靈巧的小技巧。
諶冰就看着他數錢。
蕭致數完了記賬,給抽屜關上,回頭瞥了他一眼。
諶冰張了下嘴,本想用巧妙的方式開啓對話,但說話卻乾巴巴的:“你爲什麼不去學校?”
少年聲音有些滯澀,在學校裡他除了跟蕭致說話就很少開口,比較沉默。
蕭致百無聊賴。
“你管這麼寬?”
又是針鋒相對,頓時讓諶冰覺得難堪起來。
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幾天諶冰一直在想蕭致爲什麼不願意回學校,自己努力卻適得其反……
他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畏懼着癌症的到來,只想讓蕭致好好學習,但換來的只有對峙和爭吵。
諶冰也會覺得很累。
他低着頭,不想說話,眼界逐漸開始模糊。
蕭致懟完想去拿東西,注意到諶冰擡手蹭了下臉側,兩道潮溼的水痕貼在手背上,動作頓時停下來了。
諶冰低頭,肩膀很小幅度地顫了一下,脣角依然壓得很平直,只有氣息微微加重的聲音。
蕭致走出櫃檯。
“你幹嘛?”蕭致問。
諶冰沒有回答,似乎被他這麼話嚇到,往前走了一步。
諶冰經歷過癌症晚期,覺得大部分冷暖他都嘗試過了,可重新活一次還是活不明白。
被蕭致抓着肩膀,諶冰抵到他懷裡,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但是,又覺得很難受:“我身體不好……”
說出來他也理解不了。
諶冰沒打算讓這件事被知道,他只想自己承受未知的未來。
他感覺自己透支了一切在這個人身上,但卻只能挨懟,簡直難過死了。
“你不要氣我了。”
“……”
“也不要一直和我作對。”
“……”
“我只是想讓你好。”
“……”
少年的身體很溫軟,穿着面料柔軟的校服,隔着衣衫能勾勒出他清瘦的手腕,腰脊的線條也很容易掌握。眼尾微紅,說兩句話喉頭微微顫抖。
蕭致視線加深,不知道該說什麼,就抱着他無聲無息地安慰。
他不知道諶冰的潛臺詞:
我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再離開你。
我想把每天過好,每天帶着你變好。
……爲什麼會適得其反?
像幼年時期還不能控制情緒的小孩兒,難過時大哭,諶冰眼睫濡溼,雖然神色很平靜,下頜卻沾着淚滴。
“沒事兒了吧?”蕭致說。
諶冰也沒想到自己能哭,聽見這句話往前走了兩步,拿紙巾擦了下臉。
背後還是蕭致的聲音。
“這麼委屈啊?”
諶冰轉身時已經恢復如常:“不是委屈。”
雖然小時候打打鬧鬧互相哭得冒鼻涕泡的情況常見,但其實長大後,兩個人都很少哭了。
這還是難得的情緒外露。
蕭致抓着他手腕拉扯回來,朝自己臉指了下:“來,打我。”
諶冰:“?”
“我叫你打我,打回來。”
諶冰站了兩秒沒動,就在蕭致不耐煩要繼續勸時,諶冰擡手一拳重重砸在他臉上。
脣角頓時被磕破了皮,蕭致偏頭舔了下脣,豎起大拇指:“好樣的。”
諶冰指骨被蹭得生疼,還喘着氣。
蕭致蹭了下傷口笑了,垂眼看他:“我們冰冰力氣好大,打得有勁兒。”
“……”
諶冰心跳由急促變爲平緩,蕭致沒事人一樣勾着他長腿,坐回沙發。
“力氣大好,不會被欺負。”
不等諶冰說話,蕭致又摸摸他額頭。
“現在別難受了。”
“……”
諶冰擦了下眼睛,覺得丟臉已經晚了,所以乾脆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頭髮覆蓋住了他頸側白淨的皮膚,但略爲露出耳尖,剛纔還泛紅的鼻尖已經恢復成了平日的冷白色。
蕭致視線在他耳頸流連。
收銀臺後的區域好像一條船,只有毫無保留的他們兩人。
蕭致勾了下他的校服,但下一秒諶冰小幅度挪開了。
“哎,小冰冰。”
“你別碰我。”
“……”
蕭致笑了:“你多大了?”
“跟年齡沒關係。”
“對啊,是跟年齡沒關係,七老八十也有掉眼淚的權利。”
蕭致說完好笑,低聲問:“剛纔怎麼突然就哭了?”
“不是突然,”諶冰平靜地道,“我忍你很久了。”
“……”
“能不能不要我說一句你懟一句?”
“我說話什麼樣你不清楚?”
蕭致頓了幾秒,長腿似乎無處安放,重新看向諶冰的臉。
“前幾天打你痛不痛?”
諶冰瞟過去,眸子的底色冷淡:“你可以打自己一拳試試。”
“……”
蕭致磨了磨牙,似乎又覺得很煩躁,擡頭看了會兒別的地方。
“我給你道歉。”
諶冰說:“沒必要,是我先動的手。”
“一碼歸一碼,我也打你了。”蕭致輕輕勾了下諶冰的手指,聲音抱歉,“對不起。”
他手指很熱,這句話說的也順暢。
似乎早在心裡演習過無數次了。
諶冰擡頭看他,隨後說:“哦,下次注意點兒。”
“……”
這倒和預想不一樣,蕭致笑了下:“我還以爲你會爲你的先動手順帶給我道個歉。”
諶冰心情還不好呢:“我道你媽,還不知道捱打多痛?”
“……”
說完,抿了下脣,眉眼裡全是煩他的意思。
但是……蕭致側目打量,又覺得很可愛。
蕭致想頂嘴的本能莫名其妙被壓下去,擡手捏住他下頜:“哥哥看看,哪裡痛。”
灼熱的呼吸頓時拂過鼻尖。
被他查看傷口,諶冰掠低視線,能看清蕭致T恤底下鎖骨的陰影,健康的膚質,鼻尖縈繞着淡淡的菸草味兒。
略爲粗糲的指腹輕輕蹭過脣角,無意延伸到脣瓣,諶冰剛動了下想避開,又被蕭致按着肩膀壓了下去。
“沒毀容,”他目光看得很仔細,眼角偏冷,還有幾分野性,“還是白白淨淨的小冰冰。”
……小時候一模一樣的話。
說哥哥看看,看完後又哄他,沒受傷哦,還是白白淨淨的小小冰。
確實很幼稚諶冰那時候家裡養得嬌,大人小孩哄他都這麼哄。
諶冰臉有些熱,躲開他的手,試圖恢復搖搖欲墜的高冷。
但他眼睫還有些潮溼,脣又冷冷地抿着了……這樣的反差萌,就特別特別的可愛。
蕭致想揉揉他頭髮,被諶冰直接躲開:“有話說話。”
蕭致舔了下脣,點頭,語露惋惜:“怎麼辦?貓貓不給摸了。”
戲謔的話。
諶冰沒忍住偏頭看他,蕭致還真是看待小貓咪的表情。
“……”
諶冰想想,還是踢了他一腳。
“你有病啊?”
店裡人少,屬於傍晚難得的安靜。
諶冰拽了下校服,想想也說:“對不起,當時不該說那種話。”
蕭致起身在收銀臺晃動,高個子,T恤底下的骨形和肌肉微硬。他嗤了聲:“我還沒說你呢,從哪兒學來的把戲。”
“……”
諶冰用力懟:“要你管。”
不知道他多用心呢。
蕭致側目瞟他一眼,跟着坐下,脣角的笑意很淡:“我們冰冰長大了,知道怎麼駕馭男人了。”
“……”
諶冰沒忍住擡手,又摁着他往椅子上壓。
這次的扭打就比較像玩鬧,蕭致倒是一直沒較真,等到氣喘吁吁停下,諶冰摁着他胸口認真問:“你不喜歡學習?”
蕭致笑了下:“我就知道你會直奔主題。”
不過他剛說出這句話,諶冰又有些難受了。
蕭致改口,指尖從他髮絲撩過,露出白淨的額頭。
有人進來買東西了。
“我一會兒跟你說。”
諶冰放開他。
蕭致起身站到收銀臺後。
對方戴大金項鍊,啤酒肚,頭髮剃到耳根的位置,臉皮和脖頸的肥肉層層堆疊。
不止他,門外站了兩三個人,進來就問:“你們超市有酒嗎?”
不像買東西,倒像找茬的。
蕭致淡淡道:“有。”
他長得扎眼,打扮也潮,耳朵上還有一圈釘。對方盯着他相當冒犯地長久查看,最後說:“拿兩瓶最貴的。”
蕭致打計算器:“兩瓶648。”
對方嗤地笑了聲。
“可以,讓你家這破店再批發一萬箱,賣出去你就把錢還清了。”
蕭致拿塑料袋的動作停下,似乎無聲地對峙,面無表情看着這羣人。
“老賴的兒子。”
對方說,“張老闆託我問,你爸爸坐牢了,你什麼時候能把錢還清?”
傍晚店裡光線有些暗。
蕭致眼底染着陰影,聲音收得窄:“別找我,跟我沒關係。”
“跟你沒關係?!你爸進去了,你媽跟你爸離婚之前就把債務撇得乾乾淨淨。現在張總手裡虧着幾百萬,誰來補這個空子?”
不知道的還以爲這個張總是黑社會。
但他其實是投行的文明人,當初跟老蕭合夥後虧損,這些年一直鍥而不捨地追債,接地氣地找地痞流氓,就爲消磨對方的意志,搞得全部發臭發爛纔好。
蕭致聲音很冷,似乎壓着火:“跟我沒關係。”
熟悉他的人都懂,再下一步就該打人了。
“跟你沒關係跟誰有關係?你要怪就怪楊晚舟那個女人,狠心把你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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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說完世界安靜了。
蕭致還在收銀臺內,長指給抽屜“砰!”地砸進去,踩着櫃檯往上一翻,接着落地的重力懟臉踹下去。
對方直接倒在地上。
門外那幾個抽菸的混混都進來了,不知道從手裡掏摸出什麼,蕭致側身躲過一記陰棍,一腳給他踹到了臺階下。
場面混亂,諶冰拿出手機:“我報警了。”
對方簡直汪汪大笑:“我靠,正好啊!趕緊讓警察來抓你個欠錢不還的——”
諶冰不斷拍照,冷冷道:“看清楚你們自己帶的管制刀具。”
“……”
這下對面才猶豫起來,想了想後不着急。他們知道就算現在把蕭致骨肉連皮拆開都賣不出六百萬,要做的不完全是拿到錢,只是讓這人記住他負債者的身份,哪怕用一輩子來償還都可以。
催債集團匆匆走了。
遍地狼藉,蕭致剛纔被銳物劃傷了臉,沒事人似的邊進來,邊從抽屜裡翻找醫藥品。
短暫的安靜。
諶冰明白了:“你還揹着你爸的債?”
“誰揹他的債,”蕭致若無其事,“我只是個未成年人。”
諶冰想起了蕭家一夜破產的來龍去脈。
老蕭和楊晚舟經營着同一家公司,一個負責開拓市場,一個負責內部研發,本來是夫妻和和美美雙贏的事。不過後來,老蕭目光較爲短淺,圖個兒女溫飽,楊晚舟反而更有卓越的遠見,企圖融資上市,操縱資本……
後來公司運營出了危機,楊晚舟讓老蕭去借貸,同時商量離婚將資產劃到她名下降低失敗後血本無虧的風險,但誰知道後來還錢時楊晚舟卻鑽漏子讓老蕭背上債務無法償還,最後鋃鐺入獄,而她卻捲走了所有的錢。
捲走錢後,按照債務繼承,蕭致理應替父親還債。而楊晚舟爲了減少累贅,直接把他和蕭若趕了出去,每月僅僅支付最低的撫養金了事。
付到18歲,楊晚舟就不管了。
讓他去還他的債,想從自己手裡奪走一個字兒,絕對不行。
非常精明又冷漠的商人。
諶冰總算明顯他一直不肯說的緣由了。
諶冰只知道蕭家破產、蕭致和蕭若跟了爸爸後沒人照顧,沒想到居然還欠着這麼大一筆債。
這個數字對他來說似乎不難企及,但聯想到楊晚舟每個月給的800塊錢,簡直成了天文數字。
諶冰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蕭致。
蕭致低頭查看抽屜,壓着眉,似乎在暴躁的邊緣:“她做的孽別想讓我還,別想把我一輩子搭進去——”
從高一起,蕭致就要時不時應付這些地痞流氓催債集團的言語羞辱。
他覺得……十幾歲的自己明明一無所有,爲什麼偏偏還揹着這樣一筆鉅債?
蕭致往臉上貼創可貼,細碎的傷口泌出血跡,說話的聲音微微發抖:“憑什麼!我和蕭若住在這種地方,什麼都沒有還要還錢?他們到學校鬧過兩次,陸爲民知道……就想害死我。”
蕭致緊盯收銀臺:“不管以後幹什麼這些債務都會背在我身上,學不學又怎麼樣,成績好壞又怎麼樣……我欠這麼多錢。”
他聲音無望,“但這明明跟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我恨她,我恨她心好狠……”
寂靜的氣氛裡,諶冰說:“這不能怪你。”
“都不怪我,但我還是跟蕭若來了這兒,她以前學畫畫現在也不學了,被同學欺負嘲笑。我不知道……”蕭致聲音越來越低,“什麼都不怪我,但我卻在承受她造的孽,我那麼恨她……”
諶冰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手腕很硬,肌肉緊緊繃着,一直沒有緩和的趨勢。
蕭致說:“我真的不知道未來該怎麼辦……”
不管做出何等努力,最後都會獻祭給楊晚舟,還錢,償還她造的孽。
這不是少年應該揹負的命運。
他本該站在通途上。
諶冰還牽着他,直攥到手指微微刺痛,問:“多少錢?”
蕭致搖頭。
諶冰卻說:“你可以還清。”
不管怎麼樣,一定要相信未來。
未來是最好的,什麼都有做夢的可能。
諶冰說:“你還可以過你想要的生活。”
蕭致從一開始就不覺得諶冰,養在錢裡的小少年,能夠理解這筆錢代表的意思。他笑了下,若無其事說:“沒事兒。這羣人文明催債,還沒鬧到我家裡來。”
他頓了頓接着說:“我還能繼續過下去。”
或許也僅僅是過下去。
諶冰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從旁邊伸手,輕輕抱住了他。
蕭致腰脊依然挺直,帶着這個年齡的自尊和傲氣。
“你幹嘛?”
諶冰搖頭。
“我就抱抱你。”
蕭致話裡很若無其事:“我沒事。”
十七八歲的驕傲少年,可能除了喜歡,沒什麼能讓他露出軟弱。
隔着短短的距離,諶冰的體溫從校服下滲出,帶着沐浴液的香味兒,暖得要命。
諶冰說:“我有事。”
蕭致偏頭,垂眸看着他。
諶冰頓了兩秒,說:“你傻逼到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