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冰挪開手:“你別碰我。”
小少爺有情緒了。
不過這句話說的甚是微妙。蕭致垂眸看了他好幾秒,轉頭,搭着文偉推了把:“去哄他。”
文偉:“???”
文偉:“怎麼哄一個大男人?蕭哥你很有經驗嗎?”
文偉:“直接套麻袋裡裝走行不行?”
文偉:“冰神你不要不給面子啊,一起恰飯他不快樂嗎?”
諶冰脾氣從初中起變得有些古怪。剛開始因爲沒發育小小軟軟的,側目冷眼看人時一點兒殺傷力都沒有。但現在,鼻樑削挺、脣瓣輕薄,完全長開了的少年臉,稍微眯窄了視線,頓時讓人覺出寒意。
蕭致回頭和他對上目光。
彼此的脾氣都太熟悉,到現在,蕭致只能再請他:“走不走?”
諶冰偏身繞過,走在最前面。
到了餐廳,氣氛一時相當沉默。
一個神色冷漠等上菜。
一個叼煙垂着視線不說話。
他倆關係明顯不對付,作爲尷尬第三者的文偉屁股紮了針似的,猶豫道:“冰神,蕭哥,你們之前是不是認識?”
諶冰簡單道:“不認識。”
蕭致嗤了聲:“認識。”
“……”
諶冰偏頭看一眼蕭致,似乎沒料到他承認,改口:“認識。”
文偉捧了杯枸杞茶,覺得自己像中介所的金牌調解員,正在調解婚姻矛盾:“有什麼誤會說清楚,何必劍拔弩張打打殺殺,十年修得同船渡啊懂不懂?”
諶冰回想這件事覺得很夢幻。
世界本來按照正常軌道運行,但是一夕之間,所有的事情開始發生變化。
許蓉當時說:“老蕭家裡這次全垮了,真慘啊,鬧得衆叛親離。本來作爲十幾年的鄰居你爸想搭把手,但犯的錯誤實在太大,誰都不敢趟這趟渾水。你說老蕭平時那麼機靈,怎麼犯出這回事兒呢?”
諶冰只是看見蕭家的私人別墅不斷有中介公司拿着測量儀來回比量計價,瀕臨出售。
耳邊是勸誡的聲音:“你暫時別跟蕭致玩兒在一起,他家裡出事了。”
“離他們越遠越好。”
然而,不知道該怎麼迴應的諶冰,眺望對方別墅,樹梢後卻走出一條少年的身影。
蕭致遠遠看着他,像是受到了背叛,一言未發回了別墅。
那前幾天蕭致還跟他表白,說喜歡他。但這段突然變質的感情和鄰居間突然的關係變動,都讓諶冰措手不及。
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等他再回到家,蕭致已經搬走了。
而現在,沒有任何預告,再次重逢。
-
餐廳裡,杯中茶水逐漸變涼。
諶冰跟蕭致都是人狠話不多的類型,爭吵不見開口對質,反而用目光交接代替了激烈的控訴。
但沒能達成和解。
沒一會兒上了倆炒素菜,一葷和一盆西紅柿雞蛋湯。
蕭致拿起筷子,諶冰遲遲不動:“湯裡怎麼還有香菜?”
蕭致涼聲道:“那不挺好?加量不加價。”
“……”
諶少爺拈着筷尖扒了半秒,要氣飽了。
還是文偉厚道,翻出個小瓷碟幫忙扒拉香菜,稀奇道:“你倆還真是青梅竹馬啊?蕭哥剛來九中那會兒,說實話,跟冰神大概一個調調。”
——都是很乾淨很Bking自帶冷氣的boy。
當時文偉想競選班長,積極充當苦力搬桌子搬書搬清潔用具。在教室招呼半天女同學搞搞大掃除,突然發現教室裡沒人了。
到走廊,就看見蕭致穿件白T恤,掛了四五顆耳釘耳扣的耳朵裡塞着耳機,雙臂撐着欄杆,一臉漠然打量整座學校。
他身高清雋挺拔,漆黑髮縷半落在頸後,戴口罩,偏頭時袒出褪卻年少青澀、開始深刻和野性的眉眼,那簡直不像勞動人民能生出來的臉。
文偉當時舉着掃把喊:“帥哥,挪個腿。”
蕭致沒聽清,側目,居高臨下逼視他。
“……”
文偉重複,“挪個腿,我掃地。”
蕭致指尖扣着耳機,輕巧摘下,瞬間漏出一首挺悲傷的戀愛歌曲旋律,一看就是個有故事的少年人。
剛開始蕭致還不適合九中大集體,每天進教室坐下前都用紙巾擦拭凳面,獨來獨往,不跟人說話,直到後來惹了點兒麻煩。
這個麻煩,說來話長,主要是他這張臉引起的。
長得太帥,無意攫取了附近某職高校霸老婆的芳心,在某個週六下午,職高校霸拉了半皮卡人堵到校門口,要找蕭致評評理。
蕭致看見這陣仗眉心跳了下:“現在還興打羣架?”
文偉解釋:“沒辦法,這職高很煩啊。爲了附近衛校裡的妹妹,九中跟它打了幾十年的校架,最大規模上百人。也是現在社會治安好出警快——哎校草你怎麼還沒跑?”
“跑個幾把。”
蕭致從背後抄起根不知哪兒來的井蓋撬棍,迎着四五個黃毛鬼火少年,當臉就劈。
文偉還頭一次見有人這麼能打,千萬人中剿敵軍首級如探囊取物。文偉準備跑卻被激起了鬥志——媽的這不比博人傳熱血?給書包吊在手臂間甩成一道電風扇,文偉奔入這羣人中,見人就殺。
沒打完警察先來了,兩方叫囂“你他媽有種等着!”“改天給你屎打出來!”四下奔逃,蕭致拉文偉跑到巷子裡,扶着膝蓋喘氣。
文偉豎起大拇指:“牛逼,你以前學過打架啊?”
蕭致說:“我以前學跳舞。”
文偉這會兒還有心情,先震驚,接着猛烈拍手:“來吧,展示?”
蕭致一腳踹上來。
“展示個屁,少看快手。”
“……”
從那以後,校草就成了校霸。
諶冰扒着碗裡的飯,因爲不太好吃,吃的很慢,感覺他剛來九中沒多久,伙食不習慣人都瘦了幾分。
平時在家有人伺候,在學校還得適應。
他的口味蕭致一清二楚,看了好幾眼,沒轍,蕭致叫服務員重新上了菜。
這次乾乾淨淨比較清淡的兩個小炒,諶冰吃的舒服多了,看蕭致那張格外暴躁的臉也順眼不少。
沒再繼續吵架。
到點文偉看了看錶:“該回教室了,不然要遲到。”
起身準備走,蕭致手機突然響了。
鈴聲比較奇怪,不是正常普通的電話。
蕭若小天才電話手錶綁定了app,頁面有聯絡專用熱鍵。接通後對面傳來一陣混合着哭嚎的尖叫,聲音忽遠忽近,似乎正被拼命拖拽。
“哥!哥!啊啊啊啊嗚嗚嗚啊,你到校門來!”
一聽,蕭致眼底情緒微變,眸底滲出讓人脊背發涼的寒意。
諶冰直覺道:“蕭若出事了?”
蕭致一言不發,轉向校門口的電瓶車,他平時從家到學校十來分鐘用。高中生憑年齡只能開這個,諶冰看了兩秒說:“我想跟你一起去。”
蕭致頓了一秒:“你去幹嘛。”
文偉去了旁邊買奶茶,校門口正是車馬喧囂。
諶冰靜了靜才說:“看你有沒有照顧好妹妹。”
沒再繼續閒扯,電瓶車沿着馬路一溜煙往前衝,速度很快,諶冰抓到後座一個粉紅色櫻花頭盔,猜是蕭若的。
蕭若的初中挨着九中有一段距離,屬於附近很不錯的私立,到校門口榕樹蔭底下。三四個初中生,面對面似乎在對峙。
蕭致下了車往前走,遠遠聽到小女孩尖利的聲音:“你上課不經允許拿我東西,進進出出教室,吵到我睡午覺了!”
蕭若怒喊:“胡說,我沒有拿!”
“你不承認是不是?信不信我讓我哥揍你!”
小孩兒的恩怨。不過旁邊真有個看起來讀高中的男生,操手站在旁邊,拽得二五八萬俯瞰蕭若:“你別惹我妹妹。”
蕭若氣瘋了,雙手握拳嘶喊:“你找你哥,你等我哥來,我哥哥打死你!”
對方說:“你哥算什麼東西啊?我哥哥在學校高中部最吊,所有人都怕他!”
“我哥纔是最厲害的,九中縫針小霸王,生起氣來老師都打!”
“……”
諶冰沒忍住瞥了眼蕭致:“你什麼教育方式?”
蕭致皺眉,明顯有點兒煩,倆小姑娘邊吼邊比劃起來,旁邊男生湊手抓着蕭若細瘦的手腕,作勢往地上一摜——
“我他媽操.你大爺。”
蕭致上去就是一腳,直接給他踹到樹根爛泥一樣貼着。
蕭若看見他,眼睛裡又驚又喜,明顯殺瘋了:“哥!唔啊啊啊啊打他!打他!”
蕭致單手給她攔到背後,打算停止暴力,小姑娘胸口呼呼直喘,眼睛裡的喜悅漸漸變成了眼淚。
小女孩的爭強好勝只有幾秒,但剛受到的委屈更難過。
蕭若“嗚哇”一聲,撲到他手臂間,嚎啕大哭。
細看才發現她已經捱揍了,小羊角辮子揪的稀巴爛,披頭散髮,手臂上全是指甲蓋的擰傷。
蕭致摸了下衣兜,沒找到東西。
旁邊探過細長的手指,諶冰拿幾張紙巾遞過,說:“給你。”
蕭致疊了下紙巾,擦蕭若臉上的鼻涕和眼淚。背後,諶冰幾步走到打架的小女孩面前。
“你怎麼打她的?問你話,是不是讓你哥架着她手,你上去揪頭髮甩巴掌擰皮肉?”諶冰拿出手機,“我現在報警了。”
小女生梳沖天辮,一看很好強,將來註定是拽姐繼承人那種。瞪着諶冰:“你敢打小孩兒?”
“我不欺負小孩兒。”諶冰飛快瞟了眼她校牌,手指在屏幕搜索後再拍了張照,“我現在已經把你照片發給了班主任和警察叔叔了,還有你們初中生校羣裡。接下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霸凌同學的小犯人。”
小女生脣顫了下,沒有反駁。
諶冰外貌不如蕭致有攻擊性,只是眸仁色澤淺,顯得氣質疏離而冷淡。他現在表情完全沒有恐嚇小朋友,輕聲細語,卻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諶冰說:“以後,大家都會叫你小犯人。”
-
沒多久,班主任過來領她回了教室。
蕭致半蹲身檢查蕭若傷口,發現她校褲被鋒利的刀片劃破了一截,露出大腿白淨的皮膚。他咬牙後抱起蕭若:“走了,回家換褲子。”
諶冰看了眼電瓶車:“你東西就放這兒?”
蕭致回頭:“不然?你可以留下來看車。”
“……”
諶冰本來想走的,又站在原地。
蕭致走幾步見他沒跟上來,真聽話站在車旁,簡直沒脾氣了:“……你過來。”
諶冰這才懂他意思,快步走到他身旁一兩步遠。
蕭若似乎挺難受的,現在還抽抽搭搭地哭,時不時藏到蕭致肩頭抹眼淚。
“鼻涕,”蕭致提醒說,“別弄到我衣服上。”
蕭若低頭查看,老實說:“沒有,只沾了口水。”
“……你怎麼好意思?”
蕭致頓了好幾秒,不知道怎麼教訓她。
被哥哥逗兩句蕭若止住了哭,委屈巴巴將腦袋埋在他頸間。隨即跟諶冰對上視線,柔弱消減,變成了冷漠和幽怨。
諶冰不怎麼和小孩兒相處,也不知道怎麼表示友好,半晌,擡手捋了下她額頭的發縷。
蕭若偏頭躲過,齜了齜牙,似乎很不喜歡他。
“你可千萬別碰我。”
諶冰:“你頭髮亂了。”
蕭若:“亂就亂,亂的有型,亂的瀟灑。”
“……”
沿街走了估計四五分鐘,穿過幾條大巷拐入小巷,樓道兩壁的距離變得稍窄,沿途牆頭上全堆着鬱鬱蔥蔥的花盆。
諶冰一走到這兒,又回味到了之前剛來九中感受到的氛圍。
很破。
很舊。
但又很生活。
成市本來是穩當當的一線城市,但這地方建築不高,街道不寬,人來人往打招呼,門對門都熟的不得了。
諶冰往裡走,察覺到氣氛的沉默。
到漆黑的樓道口時蕭致跺亮了聲控燈,揹着光回頭看他,眉眼輪廓模糊了幾分。
“我現在住這兒。”
諶冰應了聲:“嗯。”
應完,諶冰纔想起來問:“你媽媽在家還是在外面上班?”
蕭致似乎完全不想提這個話題,話裡吊兒郎當,分不清真假:“她死了。”
諶冰微微挑眉:“死了?”
“死了啊,活着幹什麼。”往樓上走。
聲控燈有幾顆失靈了,漆黑裡只有蕭若眼睛亮晶晶的,清清嗓子說:“她沒死。”
諶冰轉向她:“嗯?”
蕭若說:“但媽媽不要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