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之外,已經是天崩地裂。
冰魄之上,霍君宵單膝跪地,將癱軟着依舊意識模糊的白柯牢牢護在懷裡。
浮空的那道命魂在他的控制之下死死地困住那些吃人的黑爪,然而冰魄卻並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對付的。它的靈力厚得就是十個大能疊一起也抵不上,君宵憑一人之力又怎麼可能敵得輕鬆。
他只覺得一開始控制命魂還不算難事,可後來隨着冰魄散出來的靈力威壓越來越強,壓迫在他周身氣穴上的力道也越來越強,幾大關竅似乎被堵了個嚴嚴實實,胸口悶得就像壓了一整座山,偏偏他還不得不加大灌注在命魂上的靈力和氣勁。
內外夾擊之下,要換任何一個修爲稍低些的人,早就爆體而亡了,他卻只是抿着脣,面沉如水,將白柯整個包在懷裡,而後眸色一沉,又朝命魂裡灌注了一道氣勁。
可那冰魄就像是個源源不斷的無底洞一樣,他所費的力氣越多,那冰魄逸散出來的靈力也就越厚,一層又一層,不斷疊加,那黑爪也永不停歇地在同君宵那一道命魂對抗。
隨着冰魄逆天的架勢越來越重,所引的天雷便越劈越多越劈越密,幾乎一道寒光未歇,另一道就已經落了下來,劈得整個恆天門都快散了架。
地上是一道道焦黑的裂口,羣山已然崩塌,依山而建的恆天門各個建築已經跟着羣山,崩塌成了殘垣斷壁,然而恆天門的人卻顧不上了,他們一面避讓開天雷的範圍,一面同衆門派的人打得不可開交。
法陣一個套一個地落下來,寶器也紛紛祭出,恆天門這麼多年的龍首沒有白當,不論是修爲、符法還是寶器上都壓衆門派一頭。
三門六派,除去已經不在的玉生門,早已沒落成野雞門派的長陵、玄微,能跟恆天門交上幾手的,總共也只剩下五個,其中還有三個實力懸殊。於是,真正交手起來,人多的一方卻並沒有佔明顯的優勢。
反倒是恆天門,他們佈置下的圈套如今成了泡影,建立了千年的門派在山河動盪中毀於一旦,養出來的邪物血獸已經被人斬殺,一直藏在門派中的冰魄如今一副誰也制不住的架勢,所有他們能依仗的都已經沒了個徹底,他們反倒放開來打,一招一式都帶了濃重的殺意。
他們這門派作風本就有些不正,此時真殺起來,邪招一個接一個,對抗了一陣之後,居然越戰越勇,從下風逆轉成勢均力敵,最後居然漸漸居了上風。
加上門派屋宇倒塌,禁制俱毀,原本被隔絕在外的恆天門衆徒剛奔抵此處,就看到了一場混戰,於是根本來不及搞清楚事情始末,就站到了自家掌門長老一方,立刻加入了混戰之中,更給恆天門加了一道籌碼。
冰魄外唯一能力壓恆天門的大概只有餘賢,可餘賢現在根本顧不上去參與那場混戰,他一方面要護着一羣被無辜牽連進來的少年弟子,一方面,作爲了解冰魄又多深不可測的人,他知道以君宵一人之力絕對撐不了多久,便從冰魄之外幫君宵一起抵擋冰魄的威壓。
可就算有他們兩個大能,也依舊沒能輕鬆多久,冰魄上逸散的靈力依舊在不斷加厚。即便被餘賢護在翼下,那羣少年弟子們也紛紛覺得筋骨被碾壓般劇痛不已,這還是因爲他們有修爲加身的緣故。要換做普通人在這,早已被威壓碾成了齏粉,連大點兒的骨頭渣都不剩。
這些弟子畢竟還小,少年心性還重,他們做不到眼睜睜地看着餘賢拼盡全力自己卻什麼也做不了,於是一個接一個,不約而同地以自己不成氣候的修爲,凝出了一道道細弱的氣勁,幫餘賢一起抵抗着冰魄。
可即便有這些人幫忙分擔,君宵也絲毫沒有變得輕鬆一點,因爲冰魄的靈力還在加厚。
他們就像是一羣賭徒,不斷增加着籌碼。他們朝桌上推一堆,冰魄便能跟着推一堆,他們加碼,冰魄也能跟着加碼。直到他們把所有籌碼都堆上去,再無可加,冰魄還能再朝上疊一堆,更可怕的是,它手裡所剩還多得很。
多到根本測不出來。
冰魄外的餘賢終於整個人一震,所有僞裝在一瞬間都褪得乾乾淨淨,露出他最原本的面貌,長髮在風中揚散,巨大的威壓從他體內猛地一波推出,和冰魄的力道在空中相抵,磨出兵刀相擊的尖銳聲音,金光刺目。
那威壓撲得混戰中的人胸口俱是一痛,口吐腥甜,大部分更是直接被打落在地。
可他們卻並沒有急着繼續投入混戰,年紀小些的不知道,幾個從南華末期便在的,幾乎都有些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來,看向餘賢的方向,就連恆天門的掌門都有一瞬間的晃神。
這股威壓所代表的修爲深度,驚得在場的人心一抖——當世能修者最高的高手都已經集中在了這裡,可連這些人都無一例外地被撲出了滿口血,那得是什麼級別的人?!
他們蒐羅遍了腦海,也只拎得出那麼幾個名字,都是南華那時候響噹噹的風雲人物。
這人究竟是誰?!混戰中的衆門派掌門長老一邊抵擋着攻擊,一邊忍不住在腦中跑起了馬,可想到的名字卻一個比一個驚悚,差點弄得他們手一哆嗦,抓不住法器。
偏偏他們當中從南華期過來的幾個人也只見過終日裝成老頭子的餘賢,沒人見過他真正的本貌,所以即便想破了頭,也沒和餘賢這個名字對上號。
這邊還沒弄明白究竟是哪尊神,那邊又一道嚇死人的威壓撲了過來,那方向,儼然是從冰魄中的人影身上來的。
繼餘賢祭出全力之後,君宵也終於眸色一沉,散出了最大的威壓,他黑袍衣袖翻飛,束着的頭髮一瞬間散了下來。那股子威壓比之餘賢,毫不遜色,甚至還更強勁不少,畢竟餘賢還沒徹底從散功期恢復完全。
混戰中的衆門派長老一口血還沒吐完,又被撲了個措手不及,“哇”地吐了一大口血,差點要跪。
這威壓一出,衆人直接瞪大眼睛不約而同停了手,一邊躲着天雷,一邊朝冰魄中望去。
南華期的風雲人物很多,但修爲對他們幾乎碾壓性的,板着指頭數也不過那幾個。
修者一向不講究穿着,幾乎都是一身素衣,清一色的白,仙氣個頂個兒的足。板着指頭數過來的那幾個早期也都是一身白衣,但是當中有一個到了後期,便換上了一身黑袍,氣質瞬間變得沉鬱霸道起來,每每出來都壓得人透不過氣……
所以衆人在看清冰魄上的人之後,幾乎瞬間便叫出了聲:“老天——我沒眼花吧?!雲徵真人?!”
就在他們愣神的這片刻間,冰魄的靈力又更上了一層,引下的天雷幾乎比渡劫飛昇時候的九天玄雷還要駭人,有兩個修爲稍遜些的長老躲避不及,當即被玄雷劈下,滾落在地。
一旦被擊落,那玄雷更是接二連三不要錢似的直直落在他們身上,疊加所產生的光刺得衆人都有些睜不開眼,幾乎不敢看那兩個被劈的人。
幾十道玄雷一口氣劈盡,那兩個倒了血黴的長老已是血肉模糊一片焦黑,再救不回來了。
衆人悚然一驚,被君宵攪出來的那麼片刻暫停又被這玄雷打斷,他們不得不再次祭起法器,再度投入混戰中,還得提起十二分精神躲着玄雷。
可他們能躲,甚至連餘賢也能讓一讓,唯有冰魄上的君宵避無可避。
那玄雷本就是被逆天的冰魄引出來的,落在周遭不過是誤傷,劈的就是冰魄,只不過冰魄根本劈不碎,獨獨苦了被鎖在冰魄上的人。
君宵把白柯護得更深,一道道玄雷落在他身上,幾乎劈得他筋骨俱裂。
他一方面扛着玄雷,一方面還要控制着命魂同冰魄抵抗,只覺得已經繃到了頂,只攥緊了拳,眉頭深鎖,嘴裡卻依舊一聲不吭。
餘賢在冰魄之外看着玄雷一道一道落在冰魄上,劈在君宵身上,一道比一道勁烈,劈到後來,白光幾乎吞沒了整個冰魄。
渡劫飛昇不過要扛九九八十一道九天玄雷,這冰魄引下的雖不是渡劫之雷,力道卻更勝。
近百道劈下來,饒是君宵也扛不住了,血沫沿着嘴角溢出,黑袍即便灌注了全身靈力,也依舊被劈成了條縷,他死死護着白柯,烏沉沉的眸子頭一次渙散開來,顯得有些神智不清。
他在天雷中張了張口,卻只發得出低低的氣聲。
先是叫了一句“師父”,過了許久之後,他才艱難地擡起手,托住白柯的頭,稍稍讓開一些,目光渙散中帶着專注,將白柯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而後低低地道:“替你擋了這……這麼多道雷,我能不能……咳咳……要一個獎勵,就當是最後的……”
“道別”兩個字被他隱在了喉中,他在玄雷之中勉強牽起嘴角,貼上了白柯的嘴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