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煙塵無聲緩落於滄瀾神域。
本極力保持着魔血的沸騰,準備鎮壓西神域的北域玄者逐漸散去了周身的戰意和戾氣。顯然,池嫵仸的決策都是在避戰。她已不想再看到這些北神域的核心力量再有任何的損傷。
但避戰的同時,那隻橫壓向整個神界的黑暗之手非但沒有舒緩,反而愈加的沉重。
馭人和殺人,顯然,她更擅長前者。
那些或主動,或被迫歸降的西域、南域王界,每一個人的價值都被她以不同的方式壓榨到極致,同時又死死的控於掌心。
滄瀾神域周邊,已停駐着一艘艘戰後折返的滄瀾玄艦,包括載着一衆滄瀾直系血脈,最先退離的滄海怒鯊也已返回。
池嫵仸所提及的蒼姝姀,便在其中。但她始終未有現身,雲澈對其也毫無興致,並未讓蒼釋天將其喊出瞥上一眼。
一艘艘黑暗玄舟也已落於神域中心,一衆黑暗玄者帶着遍體的鮮血、傷痕以及註定爲世銘記的功勳和族人的屍骨,即將暫返北域。
但用不了太久,他們便會帶着更多族人歸來。畢竟,雲澈的封帝大典,他們豈能缺席。
“西域青龍,南域姝姀,一個沒有絲毫情感基礎,甚至從未見過的人卻可以一言強納爲妃,這便是帝王。”
池嫵仸與雲澈並肩而立,緩緩而語:“無論生物死物,只要有足夠的理由或價值,便可強取之,無人可違。”
“我要的,只是這樣一個身份。”雲澈面無波瀾:“至於之後的事……”
“大事你來,小事我來,如何?”池嫵仸媚然一笑……實則,龍白已死,四域皆妃,這世上,哪還有非雲澈出手不可的大事。
“……讓你勞心受累了。”雲澈頗爲愧疚的道。而普天之下,除了池嫵仸,也再找不到第二個可如此放心託付之人。
池嫵仸媚眸一彎,綻櫻似的脣瓣抿起一個撩心之極的弧線,“魔主這話,可折煞妾身了呢。一個成功的帝王,最擅的便是馭人之道。而妾身,不就是魔主所馭之人麼?”
“……”雲澈直視着池嫵仸的眼眸,眼前一陣迷離的恍惚,幾乎是不自覺的伸手,觸碰向她的臉頰。
這時,殿外忽然傳來嫿錦的聲音:“主人,蒼釋天求見。”
雲澈的手掌定格半空,又馬上隨着轉過的身姿負於身後:“我出去看看。”
走下乾坤龍城,踱步於黑暗玄者之間,每一個黑暗玄者都隔着很遠便久行跪禮。將來正式成爲神界之帝后,他無法預料諸域玄者內心都如何看他,但至少北神域這邊,將給予他超越信仰的忠誠……而且或許會延續千秋萬代。
“道啓。”他喚了一聲。
焚道啓的身影很快臨近,躬身道:“魔主有何吩咐。”
雲澈擡手,一枚閃爍着幽暗黑光的勾玉現出,在焚道啓顫蕩的瞳眸中,浮在了他的身前。
“這焚月魔瓊玉,是時候還給焚月了。”雲澈凝目道:“焚月核心凋零至此,重振的重擔,便要落在你的肩上了。”
焚道啓伸手,無比激動,更無比小心的捧起這焚月的傳承核心,他怔然許久,重跪在地,顫聲道:“道啓瞑目之前,定會讓魔主重新看到一個完整的焚月。”
“完美的焚月神力繼承者,可遇不可求。如今的焚月,不適合這種太過長久與不確定的等待。尋一些焚月血脈足夠精純,天資足夠上乘者,我自會讓他們的軀體與焚月神力達成契合。”
“至於其他,皆要看你們的努力……還有焚月自己的造化。”
焚道啓激動之色倍增,重重叩首:“焚月……謝魔主恩典!謝魔主恩典!”
“去吧。”
焚道啓退身離開,老淚縱橫。
“閻舞。”雲澈再喚一聲。
在雲澈施以光明玄力後,短短几日,閻舞的外傷已毫無痕跡,內傷也愈了六成。隨着閻天梟的逝去,她彷彿一下子成長了許多。
“魔主。”她立於雲澈身前,螓首恭敬垂下。
雲澈將手掌緩緩伸至閻舞身前,掌心,是一塊只有半個小指指甲大小的漆黑碎玉。
短暫疑惑,隨之閻舞忽然如遭電擊,雙手猛的掩脣,本已斂盡悲傷,深凝堅毅的雙瞳幾乎瞬間彌散淚光。
“我找了數日,也只找到了這個。”雲澈緩聲道:“上面,還殘存着少許他的氣息。我本想留在身邊,以作緬懷,但……它更應該屬於你。”
這塊細小的碎玉,來自閻天梟腰間的漆黑玉扣。
閻天梟焚身焚魂,死時化作飛散的灰黑煙塵,隨之連煙塵也被暴怒的白虹龍神轟散,未能留下寸血寸骨。
而這枚碎玉,是他最後的遺留。
閻舞伸手捧過,按於心口,久久無聲。
這些天,她在戰場瘋狂找尋,卻連一絲衣角都無法找到……而這枚生前伴隨父親多年,上面依舊殘留着父親氣息的碎玉,給了她太過重要的寄託與安慰。
“如今的閻魔界,無疑是有史以來最凋零之時,如此重擔卻壓覆在你一個女子之身,對你而言的確過於殘酷。但除你之外……”
“魔主放心。”閻魔擡首,眸中淚霧已盡皆散去:“我不會讓任何人,看輕閻天梟之女!”
“……嗯。”雲澈輕輕頷首,伸手按住了閻舞肩膀上,入手卻是一片讓人心憐的嬌弱。
閻舞之後,是禍天星。
“禍荒界王,你歸去之後,親手將天牧一父子他們的屍身交予皇天界,並於皇天一脈的小輩之中,擇選至少三十資質上乘者,我會親自予以栽培。”
…………
乾坤龍城殿內,蒼釋天一見池嫵仸,便直接跪拜在地,開門見山道:“魔後,求……放過姝姀。”
“哦?放過?”池嫵仸似笑非笑:“此話何解?”
蒼釋天依舊跪地俯首,道:“姝姀一生命運悲慼,釋天當年咬牙強奪帝位,最大理由便是爲了護她安生。以她極弱的身子,能活到今日已是數次奇蹟眷顧,根本承不起任何重壓,更不要說神帝之位和帝妃之名。”
“求魔後另擇他人。只要不是姝姀,滄瀾上下任何人,釋天都會極力配合,更對魔主魔後忠心永世。”
池嫵仸魔眸半眯,幽光微溢,忽然低笑一聲:“呵,這可奇了,以你蒼釋天的聰明,越是在意,便該表現的越是不在意,你這般模樣,豈不是是將自己的軟肋,在本後面前赤裸裸的現個乾淨?”
蒼釋天緩緩擡頭,道:“在魔後面前自作聰明,纔是實蠢。”
“那你猜,本後會改變主意嗎?”還未等蒼釋天開口,池嫵仸已是淡淡道:“你不必回答,你知道本後既已決意,便不會更改,你想要的,不是本後改變主意,而是想要一個承諾。”
“是。”蒼釋天沒有否認,的確,在池嫵仸面前,任何遮掩心機都是愚蠢之舉:“這個承諾,釋天不敢求於魔主,只能懇求魔後成全!釋天今後一定忠心侍於魔主魔後麾下,至死都絕無二心。”
“哼,忠誠這個東西,可從來不會用嘴說出來的。”
池嫵仸身影微晃,已從蒼釋天身邊掠過,緩步走向大殿之外,渺渺魔音從後方傳至蒼釋天耳中:“若非蒼姝姀的存在,本後又豈會放心重用你。”
“不過反過來,爲了讓你盡心做事,忠心侍主,蒼姝姀也自會過的很好。魔主的光明玄力會賜予她新生,擺脫纏身一生的病痛,並可完好承載滄瀾神力。”
“魔主從不屑於欺凌女子,你不必擔心她受到傷害。至於她能在魔主身邊博得何種地位,便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就算她無慾無求,單就以傲世之姿立於天光之下,也好過以往太多。”
蒼釋天以跪姿轉身,視線之中,已無池嫵仸的身影。
但他依舊重重叩首,口中輕顫出聲:“謝魔後成全。”
魔威、軟肋、掣肘、重恩……蒼釋天自知,自己這個曾經的釋天神帝已別想逃出池嫵仸的魔掌,餘生唯有盡心盡力的去爲雲澈清理所有不該存在的污雜。
————
數日之後,所有的黑暗玄艦盡皆飛起,載着一衆北域玄者折返向北神域。
這支隨雲澈踏出北神域的黑暗大軍,如今只餘三閻祖、池嫵仸以及九魔女留於身側。
“接下來,你們要去哪裡?”沐玄音問道。
“當然是龍神界。”池嫵仸微笑道:“作爲雄霸神界百萬年的第一王界,怎能不去抄一遍呢。”
“麒麟帝,這次的壞人便由你來當了。如此肥差,隨便私藏個一兩成,也是一筆頗爲巨大的財富,相信麒麟帝不會拒絕吧?”
麒麟帝連忙道:“不敢,不敢。龍神界一草一木,皆該入魔主之掌,老朽豈敢染指分毫。”
“玄音,和我一起去吧,不會太久的,然後我陪你一起回吟雪界。”雲澈身姿下意識的向沐玄音傾斜……但被千葉影兒瞬間拽回。
“不,”沐玄音搖頭:“冰雲心傷數載,我卻始終未能現身與她相見,如今既已塵埃暫落,我必須馬上回去讓她安心。”
“那……彩脂你……”
“我想回一趟星神界。”彩脂輕輕說道,她手中的玉盒,收納着六星神的殘血與殘輝:“太初龍族那邊,我也該放它們回去了。”
“媚音,你……”
“爹爹這些天連續傳音幾十次,我想先帶姐姐回琉光界,否則爹爹怕是要擔心死了。”水媚音悄悄吐了吐舌頭。
雲澈:(?_?)
危境之時,她們或明或暗,都不願遠離雲澈半步。如今,世間已再無可威脅雲澈的力量,她們也終於可以卸下心間所有重壓。
“神帝,”千葉秉燭道:“你元氣重損,急需靜養,吾等這就護送你回梵帝神界。”
“不,”千葉影兒冷然道:“我會隨魔主去往龍神界,在魔主身邊,我只會恢復的更快,你們無需多事。”
“是。”千葉秉燭只得遵命。
“將古伯的遺體葬於梵神陵。還有……”千葉影兒聲音忽低,淡淡的瞥了一眼遠方的千葉霧古:“照看好那個老頭子。”
“神帝放心。”千葉秉燭的臉上現出一抹很淡的微笑。
沒過太久,一道道氣息向不同的方向離散。
諸世的塵埃不再混亂飄蕩,無聲緩落。只是這些塵埃,已被隱隱染上了深邃的黑暗之色。
神界的未來,無人敢預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