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雅和愛人對視一眼,從那白衣染血的女子手上接過那枚玉佩,也知道眼前的人是真無力迴天了,“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但是,你放心……”
任誰看見如此一位母親,都會動容,更何況是天性善良的容安雅。
那穿着白色衫子的小女孩閉着眼,睫毛長長的,可愛漂亮得不似凡人,粉嫩的面頰染着點點血跡,安靜的睡在沐戰北的手臂中。
“謝謝,謝……”南音月嘴角扯開一抹悽美卻安然的笑,強撐着眼皮睜開,眸光落到女兒身上,隨後染血的指尖伸出,輕輕的點在女兒眉心位置,白色的光芒閃現。
靈臺仙府被鎖,記憶被封。
“我的,孩子,做個普通凡人……安穩,一生,也好……”南音月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染血冰涼手指在女兒粉嫩的面頰上流連,斷斷續續的聲帶哽咽,眸光眷戀不捨。
“真的沒辦法救你嗎。”容安雅的聲音也帶着哽咽,求助的望向自己男人,“戰北。”
沐戰北抿脣,搖頭,“沒用的。”
眼前的一切,推翻了他過去幾十年的認知,若不是懷中真切的抱着一個柔軟的小團兒,還有聲音哽咽的妻子,他真的懷疑只是他的錯覺。
這樣的人,不是他們能救的。
或者說,應該是仙吧……
南音月艱難的搖搖頭,眉心微微一亮,她召出那顆記憶着往昔歡笑,今日離別的烏黑珠子,那是與沐奕定情之時,愛人所贈的留影珠。
本以爲,它將記載他們一家人,一輩子所有的歡聲笑語,卻不想……
而現在,被鮮血染透。
“如果,她長大了,有什麼……奇怪的地方,請你們,不要害怕……”南音月幾乎是一字一頓,每說一個字都彷彿要費勁渾身的力氣,“把這個……給她,血……她的,血……”
南音月封印了女兒的身體,丹田,仙府,但道體魔軀極爲霸道,就算未開靈是凡人之軀的時候,也會比一般的身軀強悍,而且,即使是封印,也會有萬一。
她剝奪了女兒的記憶,想讓她平平安安一生,再大的仇恨,都不及女兒的安全重要。
但是她又害怕女兒發現自己和這裡的人不一樣,會彷徨害怕,會受到排斥,那麼,那枚古玉上的帝字傳送符,會帶她回去。
回到那片大地之上,回到有她父親在的地方。
或許那個時候,沐家是安全的。
她長大了,有選擇的權利。
南音月還未說完,整個人便陷入了混沌之中。
“你放心,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她的。”容安雅接過那滿是鮮血的珠子,已經控制不住嗚咽,雖然素不相識,但對於一個母親的愛女之心,她卻能感同身受。
沐戰北抱着那小女童,將自己愛人一起摟在懷中。
“阿奕,阿奕……”南音月已經出現了幻覺,聽不清耳邊的人在說什麼,眸光一睜一合間,睫毛黏着水光晶瑩,彷彿看見了那俊美宛若天神的男子,正在朝她飛奔而來,大片的鮮紅,正在從她嘴角流出,染紅了她雪白的衣袍,像是一朵朵地獄花,徐徐綻放。
容安雅和愛人對視一眼,不忍。
最後一刻,南音月恍然回神。
她使勁全身力氣,哆嗦着手再度伸出去,手指幾乎白成雪,冰涼,撫上女兒的眉眼,嘴角輕勾出一抹安心悽美的笑,緩緩啓脣,一字一句,“她,叫,沐……天……音……”
最後一字落下,那雙驚才絕豔的眼,緩緩合上,手無力垂下。
從她身軀之上,慢慢燃出金色的火焰,似霞光一般。
沐戰北抱起懷中女童,摟着妻子快速後退。
“哇——”
小天音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一般,閉着眼睛,哇哇的哭了起來,在山野之中迴盪。
渾身是血的白衣女子靠在那龐大的碧青巨鳥羽翼上,渾身燃出金色的光芒,慢慢被吞噬,整座山的楓林都在這一刻染上了血光。
坐化,圓寂。
悽美,荒涼。
大風掛起,漫天紅楓。
金色的光芒之中,那白衣染血的女子躺在青鸞羽翼邊,笑意安詳。
烏黑的留影珠,在這個時候暗淡下來,隨着那金光燃起,幻影盡數消散。
紫羅蘭花盛開入瀑,日中的光影更盛,璀璨斑駁映照在陽臺上,分明是夏季的風,卻裹着寒冬臘月都不曾有的凌寒,凍得那一片花瀑都細細顫抖起來。
疼在藤椅上的絕美女子指骨發白,捏着那光彩暗淡下來的黑珠,彷彿要將它捏成粉末,眸子合着,淚水順着眼角滴落,緩緩起身來,緩緩睜開眼。
眼底,已是完全猩紅一片,額頭細細青筋暴起。
“啊——”
終於,一聲帶着哭音的咆哮瘋狂吼出!
“啊——”
長髮倒掀,青衫飛舞!
“轟隆隆——”
大地顫抖,方圓百里簌簌顫抖,天搖地動!
“沐姐姐!”一道長虹飛來,古天雪在下一刻飛身落在陽臺上,現出身形,一把抱住瘋狂嘶吼的女子,緊緊的不撒手,神情焦灼急壞了,也嚇壞了,“沐姐姐你怎麼了!”
外溢靈力被控制下來,震動的房屋也停止搖晃。
沐天音肩頭微微一顫,眸光垂下,眸中猩紅慢慢褪去。
“沐姐姐,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古天雪都快急哭了,擡着頭,滿臉緊張的盯着沐天音。
沐風這個時候也從樓下跑了上來,撞開門,一臉焦灼的撲到沐天音身邊,除了牢牢抱着她,找不到任何緩解那心慌的辦法,“阿姐,阿姐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剛剛不還好好的嗎!
怎麼突然這樣了!
沐天音望向沐風,渙散失神的眸光一點點聚焦,回神,許久之後,一點點收緊手中的黑色珠子,才慢慢擠出兩個字,“沒事。”
古天雪和沐風放開,兩人都擔心的觀察着沐天音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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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子……哪像沒事?
沐天音牙關緊了再緊,沉默半晌才慢慢緩解下心中鈍痛,收拳一握,飛身而起衝入高空之中,眨眼便消失在兩人眼前。
“沐姐姐——”古天雪擔心,作勢就要追去。
沐風一把逮住她,“小雪,阿姐情緒不太穩定,她現在應該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但沐風畢竟從小和沐天音一起長大,兩人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時間,對她多少也是有些瞭解的,他也從來沒見過如此憤怒,如此傷心的姐姐。
吳媽也在這個時候走過來,此時也顧不上驚奇,擔憂的望向沐天音消失的方向。
是不是剛剛她給小姐的東西的原因?
還是……和小姐的身世有關?
還有當年的事情,自己多少也是知道一點的,那時候,少爺絕大多數時間都在部隊裡,少夫人身體又一直不太好,所以基本沒住在沐家,一直都在這邊別院。
三小姐不是沐家的孩子,這事她也早就知道。
那次少爺和夫人去後山露營,回來的時候,抱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女娃,她追問許久,夫人和少爺都一個字沒和她多說。
後來,少夫人便直接對沐家說,那小女娃是少爺的親生女兒,因爲夫人結婚後幾年都一直都住在這,沐家也從未來人管,或者巴不得少夫人一直不回去。所以少夫人說這是自己女兒,沐家也沒人知道,直到回到沐家,也沒引起任何懷疑,畢竟只是個女孩兒,也吸引不了過多關注。
這事除了夫人和少爺,也只有她知道。
因爲想起那小女孩抱回來時的古怪打扮,還有渾身是血的模樣,她心中疑惑,幾次想問,夫人都什麼也不願再說,只是讓她將那孩子當成真正的小姐照顧。
而且說到三小姐身上奇怪的事情,從小到大都不少。
比如,受了傷,只要不是特別嚴重,不吃藥自己也能癒合,過目不忘這樣的本事都是最普通的,聰明得不像話,性子也冷淡,基本不和同齡人玩耍。
直到後來有了小風,她纔好一點。
有了小風沒兩年,少爺和夫人相繼出事,那時候三小姐也只有五六歲吧,卻沒像一般的孩子哭鬧,在衆多叔伯的刁難下,一點點成長起來,說是她在照顧這姐弟兩,其實,更多時候都是三小姐在照顧他們,若沒有她,他們恐怕在沐家早已沒有立足之地。
不過最奇怪的事,應該是現在。
吳媽哎一聲,搖搖頭。
香山,初夏。
一道光芒從天而降,在那片茂密的山嶺之中,十年前的那條溪水早已不在,傾軋坍塌的密林,也長出了新的植被,鬱鬱蔥蔥。
純白的靴子,踩着乾枯的樹枝,噼啪作響。
沐天音面無表情,一步步走到那片樹林前,這裡終年紅楓似火,就如那日染紅大地的鮮血一樣,只是沒了那青鸞巨鳥和那道白衣傾城的美婦身影。
“咔擦”一聲脆響,沐天音跌跪在地,面上沒有表情,微瞪的眸中淚卻再也沉積不住,滾落,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停地滴落。
吧嗒,吧嗒,砸在地面的紅楓之上。
“孃親……”哽咽,沐天音終於忍不住,大哭出聲,“啊——”
是她,如果不是爲了她,孃親不會死,都怪她,是她太沒用!
女子發泄似的大吼,在山嶺之間久久迴盪,驚起指頭歇息的飛鳥。
“沐朔安,沐飛妍,聖曦!”沐天音雙眸染血,纖細十指死死扣入泥土之中,青筋似虯龍爆起,一個個念着那些讓她恨之入骨的名字。
這些人,都要死!
都要死!
被封的記憶復甦,屬於兒時的記憶潮涌而來,短短兩三年,卻那麼多,又是那麼的清晰,曾經的她,有一個溫暖的家,無憂無慮,歡笑,幸福……
有多美好,被毀滅之時,就有多恨!
留影珠上的留影,也清晰的映出那一張張得意大笑的臉,現在,一個個,被沐天音記在腦中,挫骨揚灰不解心中之恨!
沐天音靜靜的跪在原地,紋絲不動,睫毛上,髮絲上都染上了霧水,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天邊最後一抹光亮沉入地平線,她才動了一下肩頭。
父親怎麼樣了?
留影珠記載的最後一刻,似乎有父親的聲音。
沐天音睫毛眨了眨,慢慢起身,仙古大地之上,中土基本都是凡人,北漠荒土人族修士鼎盛,九千妖域是妖魔聚集之地,南海道洲是佛家盛行之處,而關於西域聖地的傳言,神秘不下九千妖域。
她在仙古大地那麼長時間,聽到的關於西域聖土的傳言,不外乎是一些明面上的教派,也沒聽說到仙宗和沐家的丁點情況,父親現在怎麼樣了,在哪裡,她一點都不知道。
沐天音望着這片山嶺,看不出一點鮮血染就過的痕跡。
也是,都十幾年了。
她最後久久的看了一眼,斂下眸中滔天的恨意,口氣平淡的讓人心驚,“孃親,你流的每一滴血,我會讓那羣人,千倍,萬倍的還回來。”
母親坐化在山野之中,屍骨無存!
此仇不報,她誓不爲人!
沐天音面色一點點恢復平靜,直到最後的波瀾不驚,但那本就清冷的面頰,比之前更加幽靜的幾分,染了一層冰霜般。
日落,繁星滿天。
誰都不知,那無盡的星河之中,埋葬了多少未知的兇險。
沐風和古天雪坐在客廳沙發上,兩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時不時望一望外面,隨着時間的推移,兩人眼中的擔憂色彩也越來越重。
“阿姐——”
“沐姐姐!”
看到那青光落在前院時,兩人都起身迎了上去,吳媽也擦着手,從廚房探出頭來。
沐天音邁步走進屋,面色有淡淡的笑,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湍涌的波濤狂瀾盡數被沉寂在那雙漆黑的眸底深處,等待它噴涌而出的那一日。
“阿姐……”沐風不放心,歪着頭打量沐天音,試探性的詢問,“你,沒事吧?”
沐天音輕呵一聲,順勢拍了一下少年的肩,“我能有什麼事。”
口氣有些飄渺,但神色如常,依舊是那個淡然瀟灑的女子。
要想對付那樣強大的地方,首先得讓自己冷靜下來。
古天雪咂咂嘴,和沐風對視一眼後,在旁沉默。
沐天音又輕捏了一下古天雪的面頰後,錯過他們,往樓上走去,沒有多說什麼,但兩人也能看得出她的疲倦,沒有跟去,讓她好好休息。
這三天,幾人都沒見沐天音出過門。
再看見她時,她正坐在那一片白鈴蘭花藤下打坐,溫暖的跳躍在她面頰之上,似乎將她身上的冷意都驅散不少,能瞧出幾分寧靜。
“沐姐姐——”古天雪這時纔敢叫她。
沐天音睜開眼,見樓下花園中,小丫頭手舉着一個花環,正樂滋滋的望向她,眸光之中透着一點小心翼翼的討好,生怕觸到她一點不開心之處般。
沐風坐在一邊的藤椅上喝茶,雙眸淬光,仰頭望着這裡。
沐天音心中涌出一股暖意,笑了笑,飛身落下,“什麼事這麼開心。”
“小風給我扎的花環。”古天雪獻寶舉起。
沐天音笑了下,望向沐風,“不錯,漂亮。”
沐風低咳了咳,瞥向古天雪,“不準叫小風。”
雖然自己是小很多很多,但她這樣叫他怪怪的。
“就叫。”古天雪像沒聽見一樣,拿着手中花環,一連疊聲,“小風,小風,小風。”越叫越歡,和沐風在一起的時間,古天雪活潑了許多。
沐風無奈,求助般望向姐姐。
沐天音噗嗤一聲,瞧着眼前肌膚透着健康紅潤的少年,“小風,我要準備走了。”
“走,就走了?”沐風剛還紅潤的面龐刷的白了下,他知道姐姐不會待很久,特別是前幾天見她那般反常的情緒之後,他就更有些心慌,總覺得她下一秒就會不見了。
古天雪的神情也是一緊,略有焦灼的看了眼沐風,又瞧瞧沐天音。
沐天音瞧着沐風那明顯失落的表情,抿脣沉默,許久後,才緩緩開口,“小風,如果你要跟我走,可能會有危險,如果你在這裡,我會幫你安排好以後的一切,沐家的那些人不是問題,我也希望……”
後面的話她嚥了下去沒說,頓了一下後,才繼續問道,“你是願意和我一起去仙古,還是留在這裡,只要你說,姐姐都會依你。”
暫時,她想不到辦法能安全無虞的帶一個凡人入星河,別說凡人,就是她自己,也都不敢保證能一帆風順的回到仙古大地。
而且小風是凡人,他跟着自己,一定會有危險。
但這個時候,讓她丟下小風一個人在地球,儘管她能將他的一生都安排妥帖,她依舊不捨,是的,是她自己捨不得,這一離開,不知什麼時候能再回來,或許,沒有機會再回來。
雖然小風不是她的親弟弟,但這十幾年的時間,從小到大,她都將他當成親弟弟一樣在照顧,在她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是她唯一的親人。
就算是現在,這情誼也絲毫不假,甚至於,更真切,更讓她珍惜,是爸媽收留她,照顧她,她才能在這片大地上有個家,他們和自己的親生父母一樣。
她已經失去了他們,失去了孃親,不想再和小風隔着星河。
將小風帶到危險中有些自私,但是……沐天音心中微嘆,所以她讓他自己選。
------題外話------
小風之前就選了……我在想,他會不會改變主意(⊙v⊙)來來來,大家舉個手,表個態,看是不是和我一個想法,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