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幻夢看着強打精神的衛天,心中一痛。
他也許一直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沒有人生來就是英雄,饒是衛天一旦鬆懈下來都會心灰意冷、茫然低落,以前衛天一直在外歷練,他的軟弱鬆懈很少會顯現出來,那時衛天每日都被死亡追在身後,真切的死亡追趕着衛天不斷向前奔跑,若是一旦駐足停步,衛天立時就死無葬身之地。
此時衛天佳人在懷,逃避的想法再次從深埋在心底的角落裡復甦,如病毒增值般一發不可收拾,很快溢滿了衛天心間。
如果當年留在了冷陽峰……能天天陪伴在夢兒身旁,那該是多幸福多好的一件事啊……
而如衛天所言,冷月幻夢的確是成長了許多,她輕易看穿了衛天的疲憊、低落、懈怠,從此時回顧往事,她知道衛天當年留在冷陽峰絕對是最差的一個選擇,沒有死亡伴於身側,衛天將會在溫柔鄉中逐漸磨失棱角,甚至會逐漸忘記爲家族復仇,當血族一旦出兵,留在冷陽峰的衛天絕無還手的能力,他那時的修爲可能連神尊都沒有。
冷月幻夢看着衛天的頹態,越來越心痛,她也想過和衛天就此遠走高飛,不管冷陽族、炎州的存亡,可這念頭只閃過了短短的一瞬間就被冷月幻夢掐滅了。
“你忘了你衛族的血仇了麼……你忘了你對家族的承諾了麼,你忘了你說要娶我做這天地之間最強家族的主母了麼……現在你的家族需要你,夢兒也需要你啊……衛天哥哥。”
冷月幻夢眸中漸漸溢滿了水霧,她拉着衛天的衣袖,笑道。
衛天緊緊握成拳的手漸漸鬆開,他渾身繃起的肌肉也逐漸放鬆,嘴脣微微顫抖。
他怎會忘記家族的血仇……他怎會忘記曾對幻夢兒許下的承諾,可人有時就會這樣,明明知道要去、一定要去做成某件事,可是心底仍然抗拒,渾身依舊無力,衛天握拳的手指甲都刺穿了掌心,他繃緊肌肉,卻依然邁不出這座朝陽閣。
此時衛天的腦海中何止有兩個小人在吵鬧,在他腦海中……此時有成千上萬個數不清的念頭在吵鬧、在蹦跳、在嚎叫,他們就像是在一片薄薄的玻璃上打架,而衛天艱難維持的理智就是那層薄薄的玻璃,即將崩碎。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可我真的怕死啊……”
衛天無力的跪坐下來,雙手掩面,輕聲啜泣。
以往多少個生死瞬間,衛天都能面不改色冷靜之極的絕地反殺,可是在三日前再見幻夢兒的時候,衛天發現他再也不能一臉淡然的面對死亡了, 他怕自己和血族同歸於盡後就不能和幻夢兒一起共見白頭了……甚至他怕就算他死了,他也依然保護不了幻夢丫頭。
他無法確定自己死了之後的世界,會是一個完美的世界。
“怕死纔對呢……衛天哥哥,這表明你終於長大了、成爲了一個有責任感的大人,終於成爲一位優秀的族長了。”
冷月幻夢展顏一笑,衛天一愣,停住了啜泣。
“以前衛天哥哥在東炎學院的時候,絲毫不怕死、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珍貴,你在晉級賽上以命搏命,去飲馬河村執行任務……去焚天山谷尋找機緣,這些時候……你都沒有顧慮到自己的生命,那時的你……只是被複仇火焰驅使的機器罷了……”
“就像一個愣頭青……莽夫一樣。”
冷月幻夢偏着頭想了片刻,終於給衛天下了一個恰當的定義。
不過似乎也是感覺到這麼形容自己的未婚夫不好,小丫頭又是不好意思的一笑。
衛天怔怔出神……幻夢丫頭的確說的有道理啊……以前他之所以不怕死,真的只是沒有認真想過死了之後會發生什麼罷了。
就像那首詞寫的一樣,少年不識愁滋味,爲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
只有熱血上頭不顧一切的少年,纔會一次一次的去冒險、去試練、去玩命,真正見多生死的人,已不會把不怕死當成一種光榮……他們已經知道了生命的沉重與珍貴。
“現在衛天哥哥終於有了顧慮……會想到幻夢兒、想到家族,想到一切你掛念的、掛念你的人,衛天哥哥……這纔是真正的成長啊,這纔是……真正的責任感。”
“可是……真的沒機會的,我們打不過血族半神的。”
剛剛有些燃起鬥志的衛天神情又低落下去,幾個月前在饒南兩江帝都前的那一戰,依然讓他記憶猶新,有鎖神陣和焱修舞相助,衛天打個重傷未愈的血空影都沒打過。
“會打過的……”
冷月幻夢柔聲重複着剛纔對衛天說的話,注視着衛天的秋水長眸中明亮無邪。
“衛天哥哥……從來都比夢兒強呢,夢兒就是一直相信衛天哥哥可以創造奇蹟。”
“幾月之前……我爹重傷從衛族丘陵回來的時候,全族上下都慌得不行,我也有種天塌了一樣的感覺。到得後來,血族兵臨冷陽峰……孃親重傷、姥爺戰死,那時的冷陽族人都完全喪失了信心,聚在冰雪廣場上嚎啕着等死……”
冷月幻夢也跪坐在了衛天面前,開始輕聲訴說着過去幾月間發生的事。
“那時孃親躺在牀上對我說……如果衛天哥哥你在就好了,在七八前,她也曾看見有少年立於高坡之上,面對着這樣一羣心灰意冷的族人……”
“就在那時……我忽然明白了,明白了衛天哥哥這些年究竟是怎麼過來的……我雖然不及衛天哥哥勇敢,但也不能讓衛天哥哥你失望,於是我登上了冷陽峰頂,見到了冷陽族千年以來從未有人見過的絕美風光……”
“衛天哥哥,夢兒沒有讓你失望吧?”
說到最後,冷月幻夢試探着問道。
衛天剛剛止住的淚水又流淌了出來,他含着淚微笑。
“沒有呢……夢兒,你做的很好……“
“衛天哥哥,你知道麼,血族之所以從冷陽峰撤兵……是因爲他們怕你了,他們只有躲在亂魔荒原憑藉護宗大陣,方能安下心來。”
“他們怕衛天哥哥重臨炎州的那一日……會履行當日諾言,將血族滿門夷滅!”
“是怕我了麼……”
衛天輕搖了搖頭,此時又覺得有些後怕,若是血族沒有從冷陽峰撤兵,那麼此時就沒有他和幻夢丫頭互訴衷腸的這一幕了。
不過雖然心中酸苦愁悶迷茫不堪,但衛天此時回想起當日上冷陽峰,如果血族真的還在的話,他有底氣能將那四位半神盡數都除掉。
這般自信,是這多年來無數生死戰鬥中磨礪出來的無敵戰意……現在的衛天陷入迷茫之中像是寶劍蒙上了塵垢,但當真要拔劍死戰之時……衛天不會讓任何人失望。
這便是衛族之人……好戰不屈,至死方休!
想到此處……衛天忽又感覺彷彿迷霧一般的心間有了一絲光亮。
“衛天哥哥,你還記得蘇玄長老曾對我們說的初見之湖的意義麼?”
幻夢兒輕盈起身,伸出了纖纖玉手。
衛天稍稍猶豫,而後搭着冷月幻夢的手起身。
“初見之湖……”
衛天稍稍沉吟,他記得蘇玄長老的話。
“……這片浩渺無盡的湖泊,叫做初見之湖,你們的宿舍在西邊,每天一早,你們都能看見朝陽在湖面上緩緩升起,每個人看這朝陽的感覺都不一樣,而我希望,你們每天看到的朝陽都是嶄新如初見般,這就是初見之湖的寓意,每一天都是全新的,都有無限的可能。”
“衛天哥哥……未來還有很多可以期待的……對吧?”
冷月幻夢牽着衛天的手,背對着身後的朝陽,展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