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客接過金色的徵兵令稍眯了眯眼睛,黃紙入手比想象中的沉重一些,柔滑冰涼如絲綢,是皇家造紙坊纔能有的高超手藝。
那紙上墨跡鮮豔如新,字跡清秀挺拔,工工整整。
“竟真的是青黛公主親手所寫……”
食客目光閃動,暗自驚訝,他曾有機會見過青黛公主筆跡,很難想象那位貪玩好動的公主竟能枯坐終日,一筆一劃的撰寫這上千張徵兵令。
“國難當頭,社稷垂危,天下興亡, 匹夫有責!”
食客微微顫抖着聲音開始了大聲朗讀,徵兵檄文開頭十六個字讓酒館前的那些流民們心下一震。
檄文接下來引用了皇朝年輕丞相聞人閔的一段話,他冷酷又真實的闡述了帝都失守之後的種種慘狀。
“……在北蠻子的統治之下,國將不國,民將不民,你們將會整日做苦工,日日夜夜,直至死亡,妻女若是被蠻子貴族看上,你也只能拱手奉上……帝都居民內遷,實爲水淹天喻大計,然帝都若破,陸上再無生民安息之地,四海之內,唯有客舟泛海之上方能求一息存續,此實爲喪家之犬耳,然於此國難之時,諸君欲喪家再斷脊樑乎?”
“諸君……欲喪家再斷脊樑乎?”
微胖食客將第一段的最後一句話反覆沉吟了幾遍,臉色有些陰沉。
“各位……我曾經去過關中,知道關中昔日的繁華,可草原蠻子佔了關中之後民生凋敝,人命賤如草芥,江南安穩了太久了……你們都不知道北蠻子打過來會發生什麼。”
食客說完自己的感想後,接着讀徵兵檄文的第二段。
檄文第二段是青黛公主所寫,她以並不怎麼出衆的文筆記載了他哥喻待霄的所做作爲,臨危登基後征伐陸氏,帶傷親守國門,城門之前率鐵騎奇襲關中王……文筆雖然像小女生平淡樸實的日記,但那一樁樁一件件,依然聽的在座所有人心潮起伏,喘息沉重。
江南人一直不服身爲遼東人的喻氏皇族入主江南,然而爲江南人死守國門的就是被他們一直視爲異族的喻氏皇朝,這令在場的許多年輕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檄文最後一段,是堪稱慘烈的天喻戰事錄……無數年輕有爲才華橫溢的書院學子死在了天喻城,戰家十萬江南子弟死在了天喻城,同樣的,關中鐵騎
也全軍覆沒在了天喻城。
“……帝都還餘九十萬人,其中唯有兩萬民兵可戰……四海之內,再無生民安處,諸位之自由生命,皆存乎於君一念之間。”
微胖食客唸完之後深吸了一口氣,合上了檄文。
場間一陣沉默,有不少年輕人漲紅着臉都想要起身響應,然而他們立馬就被身旁的母親摁下身來,狠狠拽在身旁。
“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呢,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沉默良久之後,微胖食客忽然輕嘆一口氣,臉色像是如釋重負的樣子,他擺了擺手中徵兵令,笑了笑。
“我叫山才良,是個供奉殿的逃兵,有誰想和我一起回帝都的麼?”
逆命元年的秋天要比往年的都冷一些,但就在這個深秋的末尾,無數年輕心中懷有熱血的青年毅然決然的回了頭,他們在去往東南的難民潮中逆流而上,加入到了帝都預備役中。
守衛帝都的預備役士兵數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五萬……十萬……二十萬,這些僅僅被訓練幾天就上戰場的民兵們,在帝都守衛戰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與此同時,江南位於內地的二十個郡開始有無數人流往帝都匯聚,這些人流打着各種旗號,什麼毀家紓難志願軍,什麼一腔熱血報國軍……甚至還有不少落草爲寇的草莽好漢也下了山寨,去往帝都,這些軍隊有些出自官方組織,但大部分還是民衆自願組成。
喻氏皇朝在瀕臨亡國之際,迎來了全民皆兵的時代,一直溫文爾雅的江南人,在天喻城破之後終於被激起了骨子裡傳自祖先的血性。
劍南羣山,飛鳥難越。
不同於關中、江南、遼東等地的千里平原,劍南州得名於其上無數聳立如劍的山峰丘陵,這裡氣候溼熱,重巒疊嶂,難見天日,以是滋生了無數毒蟲,陰翳密林之上漂浮着一層厚厚的毒霧,饒是一位神尊在劍南吸多了毒霧之後都會死在密林之中。
因爲其險惡的氣候和地理條件,劍南州一直是一片人煙稀少的不毛之地,然而在密林中也居住着一些喜好養蠱和御毒的種族,他們被外界稱爲巫族,繼無數天才御獸師和拓跋皇朝一起化爲飛灰後,巫族是劍南爲數不多的珍貴御獸師。
“好熱啊……”
跋涉於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密林中的衛天嘆了一口氣,用手扇了扇風。
他身旁的焱修舞穿着越來越清涼,也越來越像個野人,衛天目光不安分的閃動,在觸及焱修舞傲然羣雄的嬌軀之後立馬縮回,他微不可察的嘆了一口氣,心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故人誠不我欺也。
密林重重,陰翳昏暗,饒南元氣稀薄,以是衛天不能長時間的御空飛行,只能艱難的在密林中開路,好在散發着自然清香的焱修舞是萬獸之王,對所有能動的生物都有着天生威懾剋制,一路上沒有多少毒蟲猛獸敢犯衛天身周。
“還要走多久啊……”
衛天微微眯眼,輕嘆了一口氣,劍南州名在劍川女皇統治之下,實則還是爲巫族自治,作爲西川天府平原的天然屏障,所以衛天在未來的一個月都不會見到任何跟女皇相關的人了。
密林中許多古木奇形怪狀, 鬼斧天工,其上悉悉索索的爬着一些不知名的蟲子,衛天一路走來,曾見過磨盤大小的蜘蛛,以一整座小山作爲巢穴的大蟒蛇,還有如蜂羣一般聚集在一起的蜈蚣飛蟻,這些毒蟲都讓衛天脊背發涼,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從小時就一直怕這些多足亞門昆蟲。
傍晚時分,又趕了一天路的衛天燒出了一片空地,準備晚飯。
密林中不缺食物,唯缺清水,衛天可不敢喝那些泛着幽綠色的水潭裡的水,他還不想測試一下自己的神獸之體是不是真正的萬毒不侵。
衛天很快就熟練的支起了篝火架,從星夢戒指中拿出好大一片羊排開始炙烤起來,在覺醒神獸血脈之後,衛天的廚藝也是越來越好了,他每隔一段時間就將羊排翻面,然後刷上自調的醬汁,火舌吞吐,羊排內蘊含的油脂被烤化了,覆蓋在表面,金黃色的一層,肉香遠溢千米之外。
焱修舞屈膝坐在草葉上,盯着金黃色的羊排,目光一動也不動,暗金色的瞳底閃爍着火光,衛天不經意間瞥到了焱修舞泄露的春光,手一抖險些打翻了篝火架。
焱修舞身後草叢忽然鑽出來一個碩大的虎頭,一雙虎目足有燈籠大小,獠牙雪白閃爍着寒芒,衛天見狀沒有驚訝,只是輕嘆一口氣,道:
“這不要臉的大蟲又過來蹭飯了。”
劍南虎聽不懂衛天的嘲諷,它自來熟的趴到焱修舞身旁,將自己柔弱的腹部暴露在了衛天面前,爲了適應劍南險惡的環境,劍南虎體表灰黑色的皮毛極厚極硬,少有毒蟲飛蟻可以叮穿劍南虎皮毛,衛天看着那如一層盔甲般的皮毛,心想沒有神器的話怕是難撼動這隻傻大蟲分毫。
敢來蹭神獸焱修舞飯的元獸,當然有些實力,衛天眼前這隻劍南虎足有神尊修爲,前幾天還打跑了一頭也想蹭飯的神尊級大蟒蛇。
“我先吃。”
焱修舞目光刁鑽,在衛天剛烤完的那一瞬間就伸手說道,衛天怔怔看着伸到眼前的蔥白玉指,搖了搖頭,然後將羊排割了一半遞給了她。
“想要綁定一隻神獸……哪能不付出些代價……”
衛天自我安慰道,拿起了剩下的一半羊排,他剛想吃卻突然被一隻毛茸茸的大爪子壓住了手。
衛天擡頭望去,目光微寒。
“怎麼,覺得我體內神獸血脈不純好欺負是吧?”
話音未落,細密金紅的鱗片便已覆上了衛天體表,衛天小時曾養過一隻狗,儘管他覺得與那隻狗的關係很好,但衛天每次在狗進食的時候去搶狗的骨頭
都會被咬,衛天現在的狀態和那隻狗就頗爲相似。
劍南虎並沒有呲牙咧嘴,看到衛天動怒,它碩大的虎頭更低了些,流出的口水將衛天面前的篝火都澆滅了。
“……靠我遠點。”
衛天踢了劍南虎一腳,將手中羊排又分了一半扔了過去。
“像你這麼沒有節操的猛獸在江南還有一隻……”
晚飯結束之後,衛天將一棵高樹附近植物全部砍倒,然後自己在高樹最高的兩根枝幹之間搭了個吊牀,這棵高樹的枝葉也被砍了不少,以至於澄澈星空可一覽無餘,焱修舞睡在衛天身下的兩根枝葉之間,兩人一起枕着滿天星光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