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八年的時間裡,傅薄笙設想過無數種他們兩人再次相遇時的場景。
她會怒氣衝衝地打自己,質問爲什麼將她一個人留在那裡。
也或許會假裝從不認識自己,只是因爲心中還有恨,還有怒火。
當然,她或許也會忍不住當着自己的面前哭,畢竟因爲自己,她失去了最愛的孩子。
……
可不管是哪一種,卻都不是像現在這樣,她沒有任何逃避地直視着他的目光,嘴角上淺淺的笑容就像是看着一個陌生人一般。
彷彿自己對於她來說,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傅薄笙心猛地一抽,只覺得空氣似乎也渾身長滿了刺,一路劃過他的氣道直到心間,鮮血淋漓。
他睜大眼眸,連一下也捨不得眨,生怕她會在自己面前消失,“葉楠,你知道這八年的時間裡,我一直都在找你嗎,你去哪了?”
“隨便去了一個地方。”葉楠放下叉子,轉而拿起酒杯,輕輕地搖晃了一下,她看着順着杯壁緩緩流下的液體,“看來傅總這八年的生意不太好,都有時間找一個閒雜人了。”
“誰說你是閒雜人的?葉楠,你難道不知道我……”傅薄笙語氣帶着一絲激動,伸手想要去握她的手,被她躲了過去。
說到一半的話,也被她打斷了。
葉楠臉上的神情沒有任何的波動,“傅總怎麼樣,我沒興趣知道,不好意思,失陪了。”
說完,她起身離開,朝着林文隆的二兒子——林少棟走了過去,傅薄笙靜靜地看着她,微微仰着頭與他交談。
嘴角的笑容是他多年未曾看到,甚至就連午夜夢迴,她都吝嗇給予自己的笑容,兩人彷彿相熟多年的好友一般,葉楠臉上的神情漸漸放鬆了不少。
可據他所知,林少棟從小就在國外留學,與葉楠並不相識。
葉楠,在你離開的這八年時間裡,你究竟經歷了什麼?
這場宴會一直到晚上十二點才結束,保潔人員拿着掃把走了過來,“先生,您坐這還有什麼事嗎?”
“哦,沒事了。”
聽到他的話,傅薄笙才站了起來,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
期間,他曾試圖去找葉楠,想要和她說說話,想要問問她還生氣嗎?可她卻一直與他人交談,連看他一眼的時間都沒有。
後來,傅薄笙見她往門口走,似乎是打算離開,忙走過去,“我送你回去。”
這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一個能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也能趁機知道她現在究竟住在哪裡,爲什麼周皓連一點信息都調查不到。
葉楠沒有恍若沒有聽到一般,沒有言語,看着迎面走來的男子,淡淡一笑,一起離開了。
他是誰?!
傅薄笙確信,這男人沒有在宴會上出現過。
他怔怔地看着男人將一條披肩輕輕地搭在了她的肩上,又幫她打開車門,然後驅車離開,直到沒有車影。
他回到宴會廳坐下,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覺竟坐到了這個點。
司機小李一看到他出來,蒼白的臉上帶着絲並不正常的紅暈,皺了皺眉頭,“傅總,您喝酒了?”
“嗯,喝了一點,不多。”只要沒喝醉,在他看來都不多。
“可是醫生說過,您不能喝酒了。”
他的胃本來就不好,這幾年的時間裡,更是直接將酒當成了水一般地往肚子裡灌。
因此原因進醫院的次數,小李已經都數不清了。
“我心裡有數。”傅薄笙淡淡地回了一句,轉頭看着窗外呼嘯而過的綠樹,略一猶豫,還是撥通了周皓的電話。
電話剛接通,他的聲音裡就是濃濃的不滿,“傅薄笙,咱倆關係再好,你也不用每次都挑我剛剛睡着的時候給我打電話吧?”
“不好意思。”
他也想等到天亮再給他打電話,可是他心中卻是連一分鐘葉不願意多等了。
聽到道歉,周皓有些愣住了,打了個哈欠後認命地坐起來靠着牀頭,“什麼事這麼重要?”
“我看到她了。”
這一次,他的聲音平淡了許多,周皓也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這話中的她是誰,“在哪裡看到的?”
“林少棟的歡迎宴會上。”
“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沒有。”傅薄笙苦笑了一聲,他巴不得她能在宴會上跟自己大鬧,可是她卻選擇了直接忽略自己。
他的眉眼間除了疲憊,更多的是悲痛,“周皓,你再調查一下她現在住在哪裡,還有,晚上還有一個男的來接她,你查下,那個人是誰。”
***
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在高架橋上平穩地行駛着。
葉楠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休息,聽到一抹溫潤的聲音在車廂裡響起,“楠姐,他就是那個人吧?”
“嗯。”輕輕的一聲回答顯得有幾分隨意。
隨後,她勾起了脣角,淡淡一笑,“如彬,你以後別說自己笨,其實你挺聰明的,你看,你只是剛剛看了一眼,就猜出來了。”
他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手撓了撓後腦勺,笑的有幾分憨厚,“楠姐,你就別取笑我了。對了,楠姐,你看到他真的沒有任何想要打死他的衝動嗎?”
“你看我像有嗎?”
“沒有。”
“行了,認真點開車吧,不然小心又要被你老闆教訓了。。”葉楠淡笑着說了一句,扭頭看着窗外。
一排排的路燈,在車速的作用下,看上去更像是一條條燈龍,耀眼十分。
把他打死,對她沒有任何的用處,不但不會讓孩子重新回到她的肚子裡,還會將自己的一輩子都堵上了。
這根本不是一個划算的方法,只有衝動不用腦的人才會這般做。
至於她,並不屑……
A市的初夏,似乎並不屈於平靜,安靜的夜空中悶聲響起了好幾聲春雷,緊接着是一場磅礴大雨,似乎將積壓許久的雨水一次性地傾倒了下來。
這座城市,有多少人在午夜中被驚醒。
又有多少人,還未入睡,站在窗口靜靜地看着這場暴雨。
又有多少人,進入了夢想,並未感受到此時這座城市正在接受着雨水的沖洗。
很顯然,傅薄笙是前者,而葉楠是後者。
這一晚,她睡的很踏實,也很安穩。
第二天早上,伴隨着緩緩升起的朝陽,感受着清新的空氣中帶着的特有的溼潤,她做完瑜伽,盤腿坐在瑜伽墊上,平緩氣息。
“小楠,你的檸檬茶。”朱姐準時送了一杯茶進了房間。
她轉頭看了眼,“幫我放櫃子上吧。”
隨後慢慢站了起來,一邊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一邊回到房間,將檸檬水一口氣喝光了,放下杯子,正準備去衛生間洗澡,朱姐在身後緩聲道:“早上接到電話,那人說後天的飛機回來。”
她的腳步不由一頓,微微徵愣了一下,“行,我知道了。”
洗了個澡,葉楠換上已經準備好的衣服,拿起枕頭下放着的一張已經泛黃的B超單,小心翼翼地放進錢包。
這是她八年來,不自覺養成的習慣。
彷彿,他未曾離開自己。
開着車,穿過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街道,葉楠回到了葉家,站在門口,看着沒有任何變化的大門,伸手按了門鈴。
很快,就有一名傭人出來開門了,新鮮的面孔,葉楠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葉楠,“請問你找誰?”
“我是葉楠,我……”她剛開口,報出自己的名字,傭人立馬退到了一旁,“原來是大小姐,您進屋吧。”
腳下的每一個步伐似乎都有些沉重,這條原本不過一分鐘的鵝卵石路,今天她足足走了有五分鐘之久。
兩旁在她離開之前剛種下的小樹苗,如今也有了兩人之高。
站在客廳門口,葉楠看着坐在輪椅上,正用左手翻着報紙的葉父,眼淚立馬溢滿了眼眶,“爸。”
葉國庭擡起頭,看到她,目光凝滯了幾秒後,伸手對她招了招,哽咽着,“阿楠,你總算是回來了。真的是你嗎?”
“是我,爸,是我,我回來了。”葉楠蹲在他的面前,手搭在他的膝蓋上,眼淚如豆,滴滴掉落了下來,“爸,對不起,我太任性了,我把你一個人扔在了家裡,對不起!”
“傻丫頭,有什麼好對不起的,這裡就是我的家,我不待在家裡還要去哪裡?行了,別哭了。”葉國庭勸着她別哭,可自己的眼淚還是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
“別蹲着了,坐下來,坐沙發上好好跟爸爸說說,這幾年你都去哪裡了?你知不知道你大哥找你都快找瘋了?”葉國庭抹掉眼淚,緊緊地拉着她的手,不肯鬆開,彷彿生怕她會再一次離開。
葉楠的心中更加的內疚,只那幾年的事情,她終究還是不方便說出口,便只能粗粗略過,只交代了一下她的近況。
葉父的臉上滿是詫異,有些不敢置信,“你說的都是真的?”
“嗯,他後天就回來了,到時候我會帶他來看望您的。”
與葉父坐着聊了一會兒,葉楠本想等到葉知恩回來,打個招呼後再離開,可臨時接到了童如彬的電話,只得起身提前離開。
剛踏出葉家大門,葉楠剛拿出車鑰匙,擡頭的瞬間,卻正好看到了傅薄笙正靜靜地站在她的車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