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夜

趙水光氣喘吁吁地趕到醫院,推開門,阿姨,還有表妹晨晨全在那了,趙媽媽回頭看見是她,喊了句:“丫頭”,眼眶泛紅。

趙媽媽向來都是個雷厲風行的女人,鮮少在自己女兒面前如此脆弱過。趙水光見這樣也慌了,逼着自己走上前,看見她家老太太全身插面管子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臉色也是黃得嚇人。

趙水光有點不相信,上個月還在老太太家吃的飯,嚷着:“還是外婆燒得糖醋排骨最好吃,下次要吃外婆燒的。”老太太笑眯眯的幫她盛飯,邊說:“好,好”。沒想到,再無機會。

上個月還好好的,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小姨輕聲說:“媽,大丫頭來了。”趙水光趕緊靠到病牀前,喊:“外婆”聲音還未出口已經沙啞。

趙水光突然想起外婆以前總會說:“以後要是走不動了怎麼辦?”

當是她還拍了胸脯說:“操心什麼啊,有我們呢。”

那個時候,她從來都沒想過老太太會真的有站不起來的一天,原來這樣的事,老太太卻是在天天擔心着害怕發生的。

小學的時候,趙水光大部分時間都和老太太住在一起,每日放學老太太都會在校門口等着接她,她還在路上鬧中要吃冰棍,但老太太都說太髒了,不讓吃,她就賴皮說不走了,雖然老太太也會生氣,但總能有幾次成功的。

趙水光看着老太太臉上深刻的紋路,乾枯的皮膚,突然有種說不出的酸澀,她還能想起老太太揹着手出去打牌的精悍身影,她還能記得兒時老太太給她說的故事,她還能憶起在放學路上老太太的手握着她的小手溫暖,她是怎麼也想象不當如今的。

趙水光握着老太太乾枯褶皺的手,就快落下淚來,突然很後悔自己沒有發現,突然很後悔自己有那麼長時間沒有握着老太太的手出去走過。

老太太過了七十後就不再跑遠了,常笑着說:“這十年,我都快記不得新街口是怎麼走了。”現在再想來這話,辛酸的令人落淚。

大家都會說:‘人都是犯賤的,失去了纔會珍惜’,原來,說的永遠都沒有事情真正發生的那一刻來的兇猛。

只有真正發生了,你纔會去後悔,而那時,已經來不及了。

趙媽媽上前,拉開趙水光,說:“醫生說過了今晚危險期就好”趙水光擡頭,原來是有希望的:“真的,就能好起來了?”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她都對她媽媽的話堅信不疑。

趙媽媽正色說:“小光,你外婆年紀都那麼大了,不可能指望像以前那樣了,能活着已經很好了。”

趙水光一直以爲外婆醒過來還會像以前一樣,揹着手精悍得去打牌,說話。現在想來八十多歲的老人倒下了,又怎麼可能像年輕人一樣有如此強的恢復力了,她突然覺得“生命很脆弱”這句話遠比書上寫的殘忍。

趙媽媽看她失望難過的樣子,說:“今天晚我守夜,回家幫我拿點換洗的東西,這是條子,你爸爸下班後就過來。別想了,先把這關過掉。”

趙水光接了條子,往外走,出了醫院,正午的陽光辣得人眼疼痛無比,進門和出門這短短的時間,世界已經不一樣了。她突然想打個電話給談書墨,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很可能就會在電話裡哭出來。

回到家,趙水光很快地收好東西,檢查了幾遍,往醫院趕。

晚上的時候,趙媽媽和趙爸爸都在醫院守夜,趙水光坐在電視前,不停的換臺,還是趕不走心中的恐慌,氣氛壓抑地讓人尖叫,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害怕家裡的電話響起來,意味着不好的消息。

結果家裡的電話沒響,她的手機響起來,趙水光飛快地奔回房間,看到那人的名字,二話不說接了起來,“喂”的一聲突然覺得自己一天的緊繃,心中所有的恐懼在這輕輕一聲中流瀉掉了。

那人低笑:“在幹嗎?”性感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就像輕喃在耳邊。

趙水光拿了手機走到客廳說:“沒事,沒幹什麼。”窩在沙發裡,沒力氣說什麼。

談書墨頓了半天,他的直覺告訴他,趙水光每次的“沒事”絕對是“有事”,平時她都是嘰嘰喳喳說今天看了什麼電影,吃了什麼好吃的。

半晌,趙水光輕輕的說:“我外婆住院了。”

談書墨本事靠在北京家裡的陽臺上,聽見,捏緊了手機,站直了身子問:“是什麼病?”

趙水光說:“不清楚,媽媽說是腦梗,就是常說的中風。”

談書墨接着問:“現在怎麼樣了?”

趙水光調高點空調的溫度說:“在觀察,會好的,沒事,不用擔心。”與其說給他聽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

談書墨眯起眼睛,看向燈火通明的城市高樓,他仔細聽着她的每一個字,每一次呼吸,、想象着那孩子說這話是是何種神態,有着何樣的姿勢,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感到有點無力,此時此刻,他恨不得就在她的身邊。

趙水光努力想想,說:“你那怎麼樣?現在在家嗎?”

談書墨都一一應了,兩人稀稀拉拉講了些什麼,其實都不記得了,趙水光說:“我要睡了,晚安。”

談書墨說:“晚安”末了,很是認真的說:“不管有什麼結果,打給我。”

趙水光“恩”了一聲掛了電話。

其實就算掛了電話,她也是睡不着的,但她知道他明早也是有北京的那邊工作要做的,何必拉着他,再說講些什麼她都不知道,一門心思全在電話上。

後來,迷迷糊糊地,趙水光窩在沙發裡睡着了,凌晨五點多的時候家裡電話響了,趙水光跳起來接的,趙媽媽的聲音帶着疲憊,語氣卻是抑制不住的激動:“丫頭,醫生說你外婆情況好多了,別擔心了,你爸爸馬上就回家了。”

趙水光這才揉了眼睛,抱了被子回自己的房間,躺在牀上的時候想起來,看看時間,想想還是發了短信過去:“外婆情況穩定了,不用擔心,謝謝。”

才發了過去不到一分鐘,手機就震起來,趙水光奇怪,一看那號碼,接了,問:“你還沒睡?”

談書墨的聲音依舊平穩:“沒,在查點資料,醫生怎麼說?”

趙水光一五一十地把她老媽的話彙報出來,他居然認真地聽了,趙水光看看時間,快6點,

明白那人哪是真的要查資料,暖暖的東西蔓延在心中,她輕輕說:“談老師,謝謝。”

談書墨淡淡地說:“趙水光,你的家人以後也會是我的家人。家人是不需要說謝的。”

趙水光一時愣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人生十九載,從來都沒人對她這麼說的。

談書墨柔了聲音:“我訂了下週的機票,回來後,想來看看你外婆。”

趙水光還沉浸在徹底的震撼中,想都沒想答:“好”

談書墨哄她:“快,現在睡覺吧。”聲音裡有低低的笑意。

她點頭“恩”地一聲掛了電話,躺在牀上,死活也睡不着,突然間“啊”了一下,他說要來看她外婆,看她外婆?只是來“看看”?啊。這是什麼事啊!

過了幾日,趙水光把這話和希妙說了,希妙那時在塗指甲油,聽了就畫歪了,摔了塗抹棒,抓了電話說:“親愛的,你行啊,都見家長了!”

趙水光莫名其妙說:“什麼見家長,他只是來看看我外婆。”

希妙笑得她頭皮發麻說:“少來了,你媽現在請假天天在醫院裡,你怎麼知道不是你媽碰不着他”陰惻惻地笑說:“小光啊,現在見家長都是從見女方的開始的,聽姐姐的,沒錯。”

趙水光和希妙爭了幾句,掛了電話,覺得自己真是大難臨頭了,嘴上她是說不信,其實她真是太相信談書墨是那種人了。

爲了不讓她老媽嚇出心臟病來,趙水光同志決定先給她媽打個預防針。

趙水光最近也一直在醫院忙活,撐着她外婆早上情況好點,她媽媽貌似心情舒暢,她開口:“媽,我有件事和你說。”

趙媽媽正在忙着收拾這幾日客人送的花和禮品,說:“什麼事啊?”

趙水光看趙媽媽忙活的手,縮了縮頭:“先說好,你不能打我,也不能罵我。”

趙媽媽一聽就把手上的東西全放下了,坐到隔壁的空牀上,看着女兒心神不寧的樣子,非常不妙,急了說:“是什麼事啊,你快說啊。”

趙水光這才扭扭捏捏地說:“我現在有男朋友了。”

趙媽媽一口氣才緩過來,大嘆一聲:“哦喲,我還以爲有什麼事了,嚇死我了。”

趙水光摸不着頭問:“你以爲有什麼事啊?

過了很久,趙水光和希妙說起這事,希妙笑得都站不穩,說:“你媽不是以爲你懷孕了吧!”

趙水光打她,想起她媽當時的表情,真覺得很有可能。

趙媽媽換了個姿勢,擺擺手說:“沒事,那男生是誰啊?我還見過?”

趙水光到了這步真是難以啓齒了,還是硬着頭皮說:“不是哪個男生,你見過的,我們高中時的英語老師。”趙水光趕緊加了句:“你當時還說他帥呢,說這種人怎麼會到我們學校當老師的那個。”

趙媽媽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直說:“難怪,難怪。”才說了一半,自覺不對,擰了趙水光耳朵一把:“你要死啊,高中居然給我搞師生戀!”

趙水光冤死了,搓了耳朵說:“沒有,沒有,是畢了業纔在一起的。”

趙媽媽這才罷手,站起來說:“就說你那時老不對勁”繼續收拾,想到了什麼,說:“你那老師大你不少吧?你沒給人家添什麼麻煩吧。”

趙水光真是氣死了,哪有當媽的這麼說的,但她又不能不低頭,說:“沒有,怎麼可能”看看她媽的兇狠眼神,趕緊收回話,說:“真的沒有,但他說想過來看我外婆。”

過會,病房裡傳出一陣暴罵:“這小孩真不懂事,哪有第一次就讓人來病房見面的,你說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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