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個週六,度假村裡的生意比往日要好,尤其是新溫泉區那邊的。我忙了一段時間之後,決定給自己放個小假,在家好好陪陪小象和爸媽。
於是還不到六點的時候,我就提前結束了手頭上的工作。
滿心輕鬆地回到家,家裡卻沒有人,保姆王阿姨說我媽和我爸帶着孩子去泡溫泉了。
我一聽,笑着跟她說道:“下着雪泡溫泉,他們倒是會享受……”
度假村裡去年探測出一片新的地底溫泉,就在後面的山坡上,於是今年初的時候,我安排工程隊直接開鑿引了出來重新建設了一片溫泉區和幾個會所。經過半年多的建設和裝修今天是第一天試營業。
爲了慶祝開業,晚上的時候我特意叫人請了一個藝術團,安排了篝火晚會,想來媽媽是帶着小象去看晚會了。
知道小象跟着我爸媽泡溫泉去了,我反倒也不着急了。
我讓王阿姨做了點飯,我吃過飯後才踱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了新建的溫泉區。
新溫泉區叫水雲間,各項設施包括檔次都比老溫泉區高,實行的是會員制,目前爲止只接待萬豪五星級以上的vip會員,裡面有專屬的小型度假別墅,每座別墅裡都引着溫泉,設計也是純中式園林設計,所以開業第一天,幾乎已經爆滿。
我沿着石子路正往上走着,在門口來回巡視的保安一看到我。忙立正敬禮叫了聲何總,我笑笑,站在路燈下輕聲問道:“裡面的節目開始了嗎?”
那保安很年輕,見我對他笑,臉上有些緊張:“報告何總,節目八點纔開始!”
我擡手看了看錶,才七點半。我點點頭:“那好,辛苦你了……”
我一邊說着一邊往裡走,那保安卻很憨厚地說了句:“不辛苦。爲人民服務……”
我一聽,扭頭看着他笑了起來。
他的臉一紅,站在那裡尷尬地看着我,手腳僵硬。
這批保安都是才退伍的武警,陪訓了幾個月今天也是第一天上崗,還是脫不了在部隊裡養成的一些行爲習慣。
我笑着點了點頭,然後擡腳往裡走。
剛走到半山坡上,迎面就聽到悠悠的歌聲。
我順着燈光繼續往裡走。沒過多久,一片空闊的場地現了出來,裡面星羅棋佈着大大小小的幾十個溫泉,燈光下,溫泉池裡閃着點點的水光,這些溫泉池裡幾乎每個裡面都有幾個人,每個人都頭頂着一片薄薄的雪花,溫泉裡浮着托盤,上面放着紅酒和水果。
溫泉池的正前方一方舞臺,燈光佈景已經置好,有個歌手正在麥克風前輕唱着一首八十年代的老歌。
夜幕低垂,下着初雪,溫泉裡霧氣繚繞,所有人的臉上都是一派的悠然自得。
我沿着溫泉一一走過,低頭仔細找着我媽他們。
連着走了十幾個溫泉池,才赫然看到我媽和小象兩個人正泡在一個不大的溫泉裡有說有笑,水中還浮着小象的小黃鴨和一些水槍水車之類的玩水的工具。
我不由得笑了起來,低頭叫了一聲媽媽,我媽擡頭看到是我,臉上愣了一下,接着笑起來:“你今天回來的早……”
我點了點頭,隨口問道:“我爸呢?”
我媽擡眼往不遠處的一處溫泉池看了看:“那不是碰到學校的領導了,在那邊和他們聊天呢……”
我一看,果然,我爸正跟一羣五六十的男人聊得春風滿面。
我笑了笑,然後蹲下身子看着小象:“小象,怎麼看到媽媽也不叫?”
小象嘴裡發着嘟嘟的聲音,伸手舀了一小桶水,笑嘻嘻地對我說道:“媽媽,我打水呢……你看,我打了滿滿的一桶……”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笑着囑咐他:“把身上的毛巾浸浸水,別感冒了……”
小象卻只顧着玩,根本不聽我的話,我媽擡頭看着我:“你也去換了泳衣進來泡會兒吧,一會兒就看節目了……”
我點點頭:“好……”
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卻驚見剛剛我媽和小象所在的溫泉池被一羣人密密麻麻地圍了起來,我的心一沉,心中頓時有不好的預感。
我幾乎是衝刺一樣飛快地跑了過去,走到近前時,我焦急地喚着小象的名字,卻聽我媽哭着喊道:“田田!田田!小象出事了!”
我一聽這句話,嚇得整個人都快瘋了,我伸手用力分開前面圍着的人羣,拼了全力擠了進去,嘴裡不住地喊道:“怎麼了!怎麼了!媽!怎麼了!”
我衝進去的時候,才赫然發現小象正一身是水地躺在地上,一個年輕的男人正趴在他的身上做着人工呼吸,我媽披着一件羽絨服已經哭得癱倒在地上,我爸在一旁更是已經白了臉。
我噗嗵一聲跪在那個男人的面前,哭着去拉小象的手,顫着聲音不住地喚着他的名字:“小象!小象!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正在給他做人工呼吸的男人猛地擡起頭來,瞪着我的眼睛厲聲喝道:“你先別碰他!”
我被他吼得一愣,淚眼模糊中看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江山看到我的臉時,也是一下子愣住,他的眼神瞬間變得陰鷙起來,臉色慘白,他咬着牙反問我:“是你兒子?”
我哭着點了點頭:“是,是,是,救救他!你救救他!”
我的眼睛落在小象灰敗的臉上,心臟疼得幾乎停止跳動。
他沒再說話,開始沉默地給小象做心臟復甦,他的鼻尖漸漸滲出細汗,手掌上青筋爆起,整個人如同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我死死地盯着小象的臉,不肯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終於過了十多分鐘,小象重重地咳了一聲,吐出一小口水來,然後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他一邊哭一邊叫着媽媽,江山扭頭看着我,咬牙喝道:“衣服!”
我見小象醒來過,一顆懸着的心瞬間落了回去,看着他的樣子,心疼得無以復加,我聽到江山的話,忙伸手把身上的羽絨服脫了下來,遞到了他的手中,哽咽地說道:“酒店旁有個醫務中心……”
他接過羽絨服之後,把小象往懷裡一抱,擡腳就往醫務中心的方向走。
我抱着胳膊站起來,早有工作人員給我遞過一件軍大衣來。
我一邊穿一邊扭頭看着我媽,聲音哽咽地哄道:“媽,媽,沒事了,沒事了,你們先回家,我過去看一下……”
我媽一把扯住我的胳膊:“不行!我也要去!”
她一邊說着一邊扶着我爸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我們趕到醫務中心的時候,小象已經進了急救室,我盯着急救室裡亮起的紅燈,扭頭問江山:“怎麼了!小象怎麼了?”
江山狠狠地盯着我的眼睛,半晌咬牙切齒地說道:“吸入性肺炎!”
我的心一顫,眼淚瞬間又掉了下來。
我媽哭着對江山說道:“謝謝你,先生,真的謝謝你……”
江山冷着臉,伸手一把扯着我的胳膊往外拖:“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我心裡一驚,忙扯着身子用力往後退:“江山!江山!你幹什麼!”
我媽和我爸一下子愣住了,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媽尖叫一聲:“你幹什麼!”
我爸更是鐵青着臉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先生!你這是幹什麼!”
江山看了我爸和我媽一眼,低聲說道:“對不起,叔叔阿姨,我和你女兒還有點事情要談,我有一個問題想找她確認一下……”
我媽啞着嗓子瞪着他說道:“有事說事,你也不用動手啊!先生,剛剛你的所做所爲我們家裡人都很感激,可是你現在這是做什麼?你就是有問題想問,你也不能這樣拉扯她啊!”
我爸更是直接變了臉,衝江山喊道:“你放開她!”
江山沉默了一下,伸手一把將我扯到他的面前,咬牙切齒地問道:“我幹什麼?你說我幹什麼?何田田,我已經知道結果了,我之所以這麼久沒來找你,是因爲我發現你在躲我,可是偏偏今天又讓我碰到你,這一次,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的心裡一沉,整個人瞬間如墜冰窖,我眼神恍惚地看着他:“結……結果?”
江山逼着我的臉,一字一句地問道:“那個孩子,跟我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血緣關係,何田田,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的話音剛落,我媽和我爸一下子驚呆了,我媽扭頭看着我,一臉震驚地說道:“他……他是……是小象的爸爸?”
我慢慢低下了頭,他能查到這個結果,我一點也不意外,我意外的是,他竟然查的這麼快,我閉着眼睛用力做了個深呼吸,顫着聲音說道:“是……”縱匠估血。
一個是字出口,周圍瞬間死一般地寧靜,江山的呼吸聲越來越重,握着我胳膊的手也越來越用力。
我咬着下脣,渾身直哆嗦,哭着說道:“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江山慢慢鬆開了我的胳膊,一臉沉默地站到了急救室門口。
我媽叫着我的名字:“田田,田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這些年就不跟我們說,可是,他……他是誰,你們怎麼會,怎麼會六年前……到底是怎麼回事……田田!”
我咬了咬牙,伸手用力擦了擦眼淚,擡頭看着我媽,一字一句地說道:“媽,他叫江山,是我的學生,那年,我教他漢語,這個孩子,是我和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