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顏佩的馬車在蜃雪酒坊並未多做停留,沒過多會兒便看到夜明瀾上了馬車,馬車復又調頭離去。
“你怎麼來了?”夜明瀾臉色有些不悅,沒有絲毫的醉意。
看出他情緒不悅,司顏佩悻悻道:“王爺放心便是,他們都只是以爲我是來接雪衣的。”
“哼!”夜明瀾冷哼一聲,道:“只可惜,她已經跟着玄王一起回去了。”
司顏佩道:“我自然是知道,所以,來接雪衣只是個藉口,實則,我是想親自來謝謝王爺,今天多虧有王爺及時趕到,阻攔了玄王殿下,否則,他若堅持盤問下去,情況不妙。”
聞言,夜明瀾神色一沉,冷聲道:“這麼說,對姑奶奶下毒的人,果然是你。”
“王爺……”司顏佩有些膽怯,偷偷瞥了夜明瀾一眼,遲疑了一下,道:“王爺不在司府,怕是對司府現在的情況不太瞭解,但有一點王爺定是有所耳聞,那便是姑奶奶對雪衣偏愛有加。”
夜明瀾略一沉吟,點點頭道:“這一點本王倒是聽說了。”
司顏佩道:“姑奶奶一日還在,我們便一日動不了雪衣,正因如此,我們纔不能留着姑奶奶。王爺不是說過嗎,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將司雪衣置於萬劫不復之地,讓她遭世間衆人的厭惡、唾棄……”
她猶豫了一下,不解地向夜明瀾看去,“王爺,我不明白,爲什麼要這麼做?之前王爺不是還說過,雪衣是個有利用價值的人,我們要把她招爲己用嗎?若如此,那我們應該對她比任何人都好纔是,否則如何能打動她?”
“呵呵……”夜明瀾不由挑眉一笑,眼角笑意詭譎冷魅,定定看着司顏佩道:“依你之見,是錦上添花好,還是雪中送炭好?”
司顏佩愣了一下,仔細想了想,而後勾起嘴角笑開,“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王爺是想將司雪衣置於衆人棄之的境地,然後再伸手相助,如此一來便更容易打動她,籠絡她。”
見夜明瀾默認一笑,司顏佩不由笑得更濃,連連點頭,“果然不失爲一計良策。”
而後,她長嘆一聲,“只是可惜了,這個死丫頭太狡猾,今天這一計原本可以一石二鳥,將她和老太太一併除掉的,卻沒想到她和玄王爺早有準備,而且……”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神色略有些深沉,看向夜明瀾道:“這段時間我越發覺得雪衣深藏不露,雖然我一直都知道她天資聰穎,可是卻沒想到她的醫術這麼高,知道的東西那麼多,甚至有一些是我和父親都不知道,父親還說過雪衣的扎針手法很是嫺熟穩當,就連老太太都讚不絕口,她現在的醫術絕對在我之上,甚至不遜於父親。”
聞司顏佩所言,夜明瀾也下意識地皺緊了眉,輕輕唸叨一聲:“司雪衣……”
頓了頓又道:“罷了,這次沒有鬧出人命,你該慶幸,若是姑奶奶有個三長兩短,父皇定會調動一切力量追查真兇,到時候你便會悔不當初。你該知道,近來父皇正在追查在他的香裡動手腳的那個人,而那道秘方又是出自大藥方,你認爲,父皇會怎麼想?”
司顏佩不由皺眉,“這事我也一直想不明白,如今這世上看過大藥方只有四個,老太太是斷然不會害聖上,司仲卿已經不在人世,剩下父親和我,都不可能是毒害聖上的人,那這個人,究竟會是誰?”
夜明瀾搖頭,臉色沉肅,“這纔是本王最擔憂的地方,總覺得這暗中還藏着一個我們都看不到的人,偏偏他看得到我們所有人,正在無聲地操縱着所有人。”
司顏佩難得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心下明白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想了想道:“王爺也不必太過擔憂,這人既是衝着司家來的,那我們便搶先他一步動手,打亂他的計劃,讓他自亂陣腳,到時候自會露出破綻。”
“哦?”夜明瀾倒是沒想過司顏佩會有這麼聰明的時候,“搶先動手?這麼說,你是要自己毀了司家?”
司顏佩卻毫無懼意,笑得冷酷,若有所思道:“只要我們有法子除了老太太,再把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司雪衣,讓她來被這個黑鍋,到時候司家就會是一團亂糟糟,那人自會露出馬腳來。”
夜明瀾擰了眉看着她,“你已經想好了計劃?”
司顏佩冷笑一聲,沒有回話,眼底的得意和殺意卻越來越明顯……
好生休息了幾天,司蘭裳的身體已經大有好轉,加之這段時間天氣一直晴好,她每天都堅持要外出走一走,曬曬太陽。
雪衣近來倒也沒什麼大事,將近半年的時間準備,給夜青玄的藥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眼下就缺寒影草。
心明如鏡如司蘭裳,早在醒來之後大致聽了事情的經過,便已然明白這次曼陀羅中毒一事,是有人故意陷害雪衣,只是司文蒼既是說了他會追查此事,她便不多問,每天只是拉着雪衣一起談論醫道,偶爾說起成婚事宜,一一交代清楚。
午後,風漸止,司蘭裳拉着雪衣坐在院子裡的廊檐下下棋,經緯正行,黑白棋子交錯。
木香端着一盤剛剛洗淨的果子走過來,看了一眼棋局,笑道:“三小姐的棋藝日益精湛,大有要趕超老太太之意。”
雪衣沒有擡頭,卻笑得深沉,看着司蘭裳道:“長輩便是長輩,姑奶奶走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都要多,我哪裡敢趕超姑奶奶?”
木香不由一愣,聽出雪衣話中有話。
只聽她緊跟着又道:“做人便是這樣,最不可自以爲是,自以爲很聰明、自以爲天衣無縫,卻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便說我這一子,我以爲我算得精妙,不會被人發現,可是面對姑奶奶這樣的下棋高手,就成了班門弄斧,教姑奶奶一眼就識破了。”
“唰”的,木香臉色驟變,端着果盤的手開始微微顫抖,她嚥了口唾沫,不敢應聲。
司蘭裳卻呵呵笑了兩聲,看向雪衣道:“你這丫頭,就是喜歡打啞謎,有什麼話,便是挑明瞭說也是無妨。”
雪衣淺淺一笑,搖頭道:“我相信她會明白,更希望能給她留點顏面,留條後路。”
聞言,司蘭裳不由長嘆一聲,放下手中棋子,伸手捏起一隻果子,收斂了笑意,問道:“木香,你可聽明白了?”
被這蒼老的聲音這麼一喚,木香嚇得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顫抖道:“老太太……”
司蘭裳又道:“罷了,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也怨不得你。”
而後她揮了揮手,“今兒十五,過了這個元宵,你便走吧。”
木香大吃一驚,“老太太,我……”
“走吧。”司蘭裳再度揮了揮手,“事情經由我已經不想多問,不管你是出於何故而做出這種事情,總之這司府是留你不得了,你該明白,老婆子我最不能容忍身邊之人欺瞞。”
話說到這份上,木香便也不再堅持了,只是含淚對着兩人深深一拜,而後戰戰兢兢起了身,愧疚地看了兩人一眼,轉身離去。
雪衣瞥了一眼她的背影,眸色微沉,不由想起前一世時斂秋對她的背叛。
人心多險惡,多貪婪,是以纔會爲了一己私慾,做出那麼多自私殘忍之事來。
這麼想着,她不由輕輕搖頭,司蘭裳見了,微微一笑,道:“怎麼了?心有不忍?”
雪衣搖頭,“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怪只怪她意志不定,這麼輕易就受了左雲母女的蠱惑,這樣的人縱然本性不壞,也不能留在身邊,否則日後,遲早會是個禍害。”
看着她凌厲決絕的神色,司蘭裳先是一愣,繼而呵呵笑開,連連點頭,“好,果然有我司家後人的果決風範。”
雪衣心底一凜,猶豫着道:“姑奶奶,若我……不是司家的人……”
“你自然是司家的人。”她話沒說完,就被司蘭裳打斷,一臉正色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復又柔和一笑,伸手握住雪衣的手,“傻丫頭,不要亂想,你也說了,老婆子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要多,該如何抉擇、該怎麼做,我心中自有分寸。”
而後,她長長一嘆,意味深長地看了雪衣一眼,欲言又止,就像上一次那樣,似有難言之隱,不便言說。
“姑奶奶,你怎麼了?”
司蘭裳搖頭,“沒什麼,丫頭,你要記住,這司家終究是你的,你答應姑奶奶,無論如何都會替姑奶奶保住司家,守護好司家。”
“我……”雪衣略有遲疑,讓她來保護司家嗎?
姑奶奶,你或是不知,我並非司文蒼之女,亦並非司家人,而今是司家人慾對我趕盡殺絕,我又如何保護司家?
見她猶豫,司蘭裳不禁有些失落,點頭道:“姑奶奶知道,如今霜兒和仲卿皆已不在,你日後嫁了人,便是玄王府的人了,司家與你便無瓜葛了。”
聽着她這蒼涼語氣,雪衣只覺心下狠狠一動,反手抓住司蘭裳的手,“姑奶奶放心,雪衣答應你,定會盡一己之能,保護司家。”
司蘭裳這才舒展眉頭,輕輕一笑。
夜色降臨,月色滿盈。
幾道黑影在莫涼城內一閃而過,朝着郊外的紫竹林去了。
另有兩道身影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身後,悄無聲息一路跟到了郊外。
那些黑衣人進了紫竹林之後,巡視了一圈,確定四下無人,便吹了一記響亮的口哨,立刻有人應聲,而後從不同方向趕來幾撥人匯聚一處。
其中一人壓低聲音道:“可有查到什麼線索?”
另一人道:“按着君上給的線索,殿下應該就在莫涼城纔是。可是我們找了許久,至今未曾發覺有與殿下相像之人。”
緊跟着而來的兩人正好聽到這些對話,不由相視一眼。
離洛把聲音壓到最低,道:“是君瓴的人,看來君上已經知道殿下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