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寧靜,偶爾有風吹過,帶起枝頭的雪花四處飛舞飄散,陣陣素白灑落。
“新年都未有芳華,二月初驚見草芽。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一道淺白色立在窗前,看着院子裡的飛雪隨風在枝頭盤旋,不由得微微勾起嘴角,輕聲念來。
坐在她身後軟榻上的司蘭裳聞之,不由彎了眉角,點頭道:“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就是喜歡這些詩詞歌賦,而你大哥則是喜歡那些刀槍劍棍。”
說到這裡,她聲音突然一頓,下意識地看了雪衣一眼,只見雪衣淺淺一笑,“是呵,大哥從小就經常偷偷從藥房溜走,去找師父學武功,因爲這個,沒少被爹爹罵,但終究還是沒能攔得住他,最後還是成了武將。”
她說着折回身走到司蘭裳身邊坐下,“不過,姑奶奶可能不知道,其實大哥不僅喜歡習武,這詩文他也學了不少,大哥若是還在,定是我夜朝的文武全才。”
見雪衣眼底有一抹對司仲卿的緬懷,卻也有釋然的笑意,司蘭裳終於放了心。
她重重點頭,嘆息道:“仲卿這孩子,有禮有節,胸有大志,姑奶奶這些年雖然不在京中,沒有親眼瞧見他的模樣,卻一直在關注着他的消息,每每聽到他戰勝回朝,姑奶奶都會爲他感到高興。”
她說着,拉起雪衣的手,眼底的疼惜之意毫不掩藏,“姑奶奶知道你和你大哥一樣,都是懂事的好孩子,許是因爲容家家風的緣故,你們的身上都沒有富貴門庭之家的孩子慣有的劣性,知書達理,明白是非,顧全大局,就連如今這境況,你也是爲了司府的聲譽,壓下心中的悲傷。”
雪衣心下一悸,明白司蘭裳話中深意。
都說薑是老的辣,司蘭裳的這一雙眼睛,雖老卻毒辣,一眼就看穿她努力壓抑的情緒。
而今容霜過世不到百天,司府就鬧出司文蒼要新納妾室的事,若傳了出去,任誰都會感覺得到這是對容霜的不敬。
而在這種情況下,她非但沒有任性胡鬧,反倒是幫着裘宛芳和司文蒼,旁人只道她是顧全大局、顧全司家,卻不知,這只是以退爲進。
只有她自己心裡知道,她究竟在做什麼。
爬得越高,便會摔得越痛,這是她前一世親身體驗過的教訓。
“姑奶奶,你放心,雪衣知道該怎麼做。”她說着安慰性地輕輕拍了拍司蘭裳的手背,“罷了,也許再過些日子,我便要從這司府走出去了。”
司蘭裳笑着點點頭,“你與玄王爺的婚事,姑奶奶早就聽說了,只是,姑奶奶還聽說這玄王爺是個病鬼,常年臥病在牀,你……”
“只要人還活着,就沒有司家醫術治不了的病。”雪衣柔柔一笑,眼底閃過一道厲光,一臉自信。
司蘭裳見了,不由心生歡喜,“難道,你已經找到了治玄王爺頑疾的法子?”
雪衣道:“玄王爺的病說難不難,說簡單不簡單,關鍵還是要對症下藥,且對藥的用量、用時都有精確要求,做到這裡,便不難了。”
聞言,司蘭裳不由重重點頭,“說的有道理,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就能參透這一層。”
說到這裡,她似乎是去了一大心病,“早就聽說玄王爺待你非常好,不僅把王府侍衛統領差來供你調用,在你生病的時候,更是派出大批王府侍衛守衛着你,姑奶奶也看得出來,你對玄王爺並非只是對待病人和王爺的態度,我現在倒是有些好奇,這個玄王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竟會讓你這樣的丫頭對他這麼好?”
“好嗎?”雪衣下意識地避開目光,撅了撅嘴,她自己倒是沒覺得自己對夜青玄有多好。
司蘭裳只當她是害羞,呵呵笑道:“好與不好,等見了玄王爺,問上一問便知。”
雪衣抿了抿脣,“姑奶奶若真的那麼想見他,我讓鍾舸去告訴他一聲,讓他來一趟就是。”
“哎……”司蘭裳連忙伸手攔住她,“你這丫頭,當真是被那玄王爺給寵壞了,人家再怎麼說也是王爺,哪有讓他來見我們的道理?”
話雖如此,她的眼底卻滿是笑意。
看得出來,雪衣敢這麼說這麼做,定然是因爲她與夜青玄之前的關係已經到了不用顧忌這一層地位身份的地步。
就在祖孫二人有說有笑之時,千璽便匆匆而來,一臉凝重之色。
雪衣會意,走到門外小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千璽沉聲道:“三小姐速速隨我走一趟,裘姑娘有危險。”
聞言,雪衣心頭一凜,向司蘭裳大致說了原因,便隨着千璽一道快步朝着芙蓉園去了,邊走邊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千璽深吸一口氣,把半個時辰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彼時,外出去替裘宛芳驗藥的小丫頭匆匆趕回,千璽跟在她身後回了芙蓉園,卻並沒有現身,躲在暗中觀察情況。
小丫頭找到裘宛芳,將那個大夫跟她說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了裘宛芳,聞之,裘宛芳的情緒不禁有些激動,盯着那份藥,一直皺着眉。
“你是說,三小姐送來的這一份藥本是安胎藥,可是卻在後來又被人加了通草粉?”
小丫頭重重點頭,“大夫說,是在藥出爐半個時辰過後,也就是說,是在三小姐把藥送來又離開之後。”
她說着四周瞥了一眼,壓低聲音道:“會不會是三小姐帶來的那個千璽?”
裘宛芳搖了搖頭,沉聲道:“起初我正是對她不放心,所以才故意差她去老爺那裡取鮮果,她回來之後,這碗藥便一直放在我眼前,她根本沒有機會下毒。”
小丫頭緊張了起來,“這麼說,加通草粉的人是咱們芙蓉園的人,而且就在千璽去老爺那裡取鮮果的時候……”
一言似是提醒了裘宛芳,她忽然已經,像是想起了什麼來,情緒驟然激動起來,渾身輕輕顫抖,目光下意識地投向左青的房間。
“不可能,不可能是她……”她微微搖了搖頭,心裡卻有了猜測。
定了定神,她抓住小丫頭的手臂,緩步朝着左青的房間走去。
在門前站了片刻,她沒有敲門,突然推門而入,正好看到左青正在往枕頭下面塞東西。
“娘,你在幹什麼?”她勉強微微一笑,輕聲問道。
左青一驚,驟然站起身來,把枕頭壓了壓,“沒,沒什麼……芳兒,你怎麼來了?”
裘宛芳卻是不信,快步上前去揭開枕頭,兩包藥粉正安靜地躺在那裡。
“這是什麼?”她深吸一口氣,拿起那藥粉遞到左青面前。
左青慌張地後退了兩步,別開頭去不敢直視裘宛芳的目光。
見之,裘宛芳只覺心下一涼,聲音顫抖地問道:“這是……這是通草粉,是不是?”
左青頓然一驚,擡起頭惶然地看着裘宛芳,“芳兒,你……你都知道了?”
聞她親口承認,裘宛芳只覺渾身狠狠一顫,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這麼說,在我安胎藥里加通草粉的人,是你?娘,我是你女兒,你怎麼能……”
左青連忙抓住裘宛芳的手,“芳兒你聽說娘說,娘怎麼可能會傷害你?娘加這個,只是爲了陷害雪衣那丫頭。芳兒,雪衣不可信,她只不過是要利用你來挑起你和雲兒之間的矛盾,再怎麼說,雲兒也是你親姨母,是孃的親妹妹,她再怎麼也不會害你的……”
“娘!”裘宛芳甩開她的手,後退了兩步,“我早就跟你說過了,姨母若是真心待我們,就不會等到現在纔來假慈悲!她不會害我?呵呵……那你知不知道,一大早給我送來的那碗藥,根本就是墮胎藥!”
左青豁然愣住,“怎,怎麼會……”
“那碗藥,就是姨母身邊的人送來的!”裘宛芳一字一句,說得咬牙切齒,她身形微微搖晃,身邊的小丫頭連忙把她扶住。
“夫人,姑娘說的是真的,一大早的時候,有人送了碗安胎藥來,後來姑娘派人查了一下,發現根本不是老爺讓送來的,而是二夫人身邊的人,多虧有三小姐及時趕到,阻止了姑娘,又重新給姑娘帶了一碗藥,大夫已經說了,那碗藥原本是沒問題的,只是後來被加了通草粉。夫人,您……您的一念之差,差點害了姑娘啊!”
左青慌了神,有些不知所措,想要上前,卻又被裘宛芳那怨恨的眼神給逼了回來。
只聽裘宛芳悽悽笑道:“娘,縱然雪衣待我並非真心,可至少眼下我們是站在一條船上的,她斷不會害我。我只是沒想到,我千防萬防,卻差點毀在自己孃親手上……”
許是情緒太過激動,她渾身一陣劇烈的顫抖之後,突然皺緊眉頭,露出痛苦之色。
“姑娘!”小丫頭嚇得驚呼出聲,“姑娘你怎麼了?”
“痛……”裘宛芳雙手緊緊捂住肚子,咬緊牙擠出一個字。
見狀,躲在暗中的千璽心中一凜,心知她一時激動過度,怕是影響了腹中孩子,連忙轉身去找雪衣……
芙蓉園內一片沉寂,雪衣收拾好藥箱,輕輕吐了口氣,接過熱水溼過的帕子,擦去裘宛芳額上的汗珠,又替她拉好了被子,這才起身緩步走出來。
司文蒼和左雲母女都已經聞聲趕來,左青則一臉擔憂地躲在角落裡,不敢面對雪衣。
見雪衣出來,司文蒼連忙迎上前去,“芳兒怎麼樣了?”
雪衣點點頭,“爹爹放心,好在千璽發現得及時,趕去通知了我,孩子沒事,裘姑娘也沒事,只是她之前情緒過度激動,心中鬱結,需要好好休息。”
聞言,司文蒼終於長長舒了口氣。
卻聽司顏佩冷笑一聲,“倒也是奇了,表姐這出了事兒,丫頭第一個通知的不是爹爹,也不是我和我娘,卻偏偏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