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鞭子如雨落在身上,他始終咬緊牙,一言不發。
只有他自己心裡明白,他沒有想過要背叛夜明瀾,從來都沒有,只是這些年來,他按着他的意願,做了太多的壞事,犯下了太多的罪惡,時至今日,未免有些厭倦了。
“本王哪裡對你不好了,你要這麼回報本王?”夜明瀾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冷冷看着他乾淨的衣衫此時已經被鮮血染紅,冷笑道:“你喜歡容家那個小丫頭,本王便把她送給你,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王爺……”聞言,閔揚終於緩緩開口:“屬下雖然救了容姑娘,卻並非因爲屬下喜歡她,想要得到她,屬下只是不忍心毀了她。容姑娘單純善良,她是無辜的,王爺堂堂君子,不該用一個小丫頭來威脅玄王殿下和三小姐。”
“放肆!”聞言,夜明瀾不由大爲光火,揚手打了閔揚一耳光,“你這是在教訓本王嗎?”
閔揚搖頭,“屬下不敢,屬下只是希望王爺能放下仇恨,不要被仇恨矇蔽了雙眼,屬下犯了過錯,甘願受罰。”
看着他平靜的神色,夜明瀾不由勾了勾嘴角,冷聲道:“閔揚,你我主僕八年,本王也不想你就這麼爲了一個小丫頭丟了性命,本王再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只要你去找到容曦,殺了她,本王便將你之前的過錯全都一筆勾銷,從今往後,你還是瀾王府第一衛,還是我夜明瀾最信任的親隨,是我瀾王府的大功臣……”
話未說完,就聽到閔揚輕輕一笑,定定地看着夜明瀾道:“王爺,那是屬下的良知,屬下好不容易找回的良知,你讓屬下如何下手?”
夜明瀾神色驟然一沉,低頭冷冷看着他,“你當真是要爲了那個只見過數面的小丫頭,而罔顧自己的性命,甘願去死?”
閔揚沒有答話,只是對着夜明瀾深深一拜,其意已然明瞭。
見之,夜明瀾終於長嘆一聲,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道:“罷了,看來你已經鐵了心要離開本王,既如此,你我主僕之情便到今天爲止!”
說罷,他眸色一冷,一把奪過身後隨從手中的長劍,毫不猶豫地對着閔揚刺去。
長劍入體,閔揚身形微微一顫,然而他始終沒有閃躲,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微微一笑,而後緩緩倒了下去……
夜明瀾對此似乎並不解恨,狠狠丟了手中的長劍,瞪着閔揚,咬牙道:“司雪衣,夜青玄,容曦!”
是他們,是他們一點一點奪走了原本該屬於他的東西,無論是人是心還是物。
看來他與他們,註定是勢不兩立!
思及此處,他狠狠一甩衣袖,轉身大步離去,同時冷聲吩咐道:“拖出去,埋了!”
兩名隨從留下,戰戰兢兢地看着他走遠了,而後連連嘆息着,將閔揚的屍體擡起來,從後門出了府,找了棵大樹,開始在樹下挖坑。
一道黑影從他們擡着屍體出府,就一直盯着他們,這會兒趁着他們分神,一個閃身上前,揮手將兩人打暈,而後蹲下身看了看雙目緊閉的閔揚,伸手探上他的頸間。
驀地,他神色一凜,看了看閔揚,冷笑道:“看來是你命不該絕!”
說罷,他撈起閔揚扛在肩上,朝着蜃雪酒坊的方向去了。
雪越下越大,到了下半夜,便將地上的腳印遮掩了大半。
酒坊廂房內,幾人看着牀上那個滿身傷痕累累的男子,個個神色凝重。
“竟是他救了曦兒。”容毓俊眉皺在一起,“如果我沒有記錯,當初受命殺了前一任兵部尚書的人,也是他。”
夜青玄頷首,“太子與瀾王表面上相處和睦,實則暗地裡一直爭鋒相對,前一任兵部尚書是太子的人,爲了幫助太子,做了不少對瀾王不利的事,瀾王會派人殺了他,是遲早的事。”
流煙沉聲道:“可惜,瀾王做事不留痕跡,就算太子懷疑人是瀾王殺的,卻一直沒有證據,只能看着兇手逍遙法外。”
容毓接過話道:“宮中與官場上的事最爲複雜,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親朋相殘,沒完沒了,爺爺正是厭倦了這種生活,纔會毅然辭官隱退故居,除非是涉及國之大策,否則斷不會輕易出面。”
說話間,雪衣已經在離洛和將離的幫助下替閔揚包紮好了所有傷口,她回身看了幾人一眼,神色凝重,“閔揚身上的傷雖然都是外傷,可是有幾處傷口太深,失血過多,又在冰天雪地裡待了那麼久,他能不能醒過來,還是未知。”
流煙眼底不由拂過一絲不忍,“三小姐的意思是,他……不一定救得活嗎?”
雪衣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輕嘆道:“救不救得活,也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他這一次傷得太重,傷了元氣,除非能找到稀有藥材將他失去的血補回來,否則……”
“救他。”門口突然傳來有一道顫抖的聲音。
衆人回身望去,只見容曦紅着眼睛快步走上前來,緊緊抓住雪衣的手,看向閔揚道:“表姐,我求你,救他。”
“曦兒……”容毓上前扶住她,“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怎麼起來了?”
容曦搖着頭掙脫他,緩緩走到牀前,擡手拂過閔揚身上的傷口,雙手輕輕顫着。
“他是爲了救我,纔會變成現在這樣,我容曦雖不懂那些江湖道義,卻明白有恩必報,這份恩情,我勢必要還給他。”她說着回身看着雪衣,“表姐該知道,若非是他,你們即將會失去的不單單是我這條命。”
聞言,雪衣神色驟然一凜,頓了頓,她向夜青玄看去。
感受到她的目光和眼底的一絲猶豫,夜青玄只是彎下眉角淡淡一笑,“只要你覺得這麼做是對的,那就儘管去做,不管怎樣,我都會支持你。”
其他人聽得雲裡霧裡,不明所以,雪衣卻不由得舒展眉角,輕輕笑開,而後回身吩咐道:“將離,隨我回府一趟。”
聽說她要走,容曦不由慌了神,下意識地抓住她的衣袖,“表姐……”
雪衣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放心,我回府取一樣東西,馬上就回來救他。”
容曦這才稍稍放了心。
夜青玄上前一步,低聲道:“我跟你一起去。”
雪衣笑着搖了搖頭,正要說什麼,突然只見一名玄王府侍衛匆匆而來,在夜青玄耳邊說了些什麼,夜青玄的臉色微微一變。
“你先去處理你的事吧,有鍾舸在,我不會有事的。”雪衣說着替他拉緊衣領,又轉向離洛道:“照顧好王爺。”
離洛乖乖點了點頭,隨着夜青玄一道離去,而後雪衣也領着將離離開。
廂房內就剩下容毓、容曦和流煙,流煙站在門口,看着他們各自離去的背影,下意識地握了握拳,神色略有些黯淡。
容毓看了看神色擔憂的容曦道:“有雪衣出手,你便儘管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
容曦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心裡卻始終沒有底。
猶豫了一下,容毓輕聲問道:“曦兒,他是瀾王的人,你怎麼會被他所救?又怎會落入瀾王手中?發生了什麼事?”
容曦低着頭咬了咬嘴脣,沒有應聲,臉色卻漸漸變得煞白,良久,她搖搖頭道:“大哥,你什麼都不要問了,你只要知道我現在平安無事,是閔揚救了我,便足夠了。”
容毓本想再問些什麼,只是看見她那驚憂未定的神色,終還是收回了到了嘴邊的話,輕撫着她的頭,點頭道:“好,大哥不問,不過你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是你的大哥,你有任何事想跟大哥說,或是需要大哥幫忙,都要說出來。”
聞言,容曦鼻子驟然一酸,她深深吸了口氣,重重點頭。
不經意間,容毓一眼掃過怔怔地站在門口的流煙,淡淡問道:“流煙,你怎麼了?”
流煙回身看了看他,神色之中有一絲不安,“外面的雪下得這麼大,這深更半夜的,三小姐自己回去,我這心裡總有些不踏實……”
簡單一言,似是突然戳中容毓心事,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暗自思忖片刻,道:“你和曦兒留在這裡,我去看看。”
流煙點頭,“樓主小心。”
容毓沒有說什麼,擡腳踏入雪中。
流煙輕嘆着這回屋內,見容曦衣衫單薄,便讓丫頭去拿了件外衣來給容曦披上。
容曦回身看了看一臉輕柔的流煙,不由沉了沉臉色,黯啞着嗓音道:“你剛剛叫大哥樓主,難道,這蜃雪酒坊真正的老闆,是大哥?”
流煙淺淺一笑,沒有應聲,算是默認。
容曦便輕輕一嘆,道:“爲何你一點都不難過傷心?”
“我……”流煙垂首細細想了想,明白她話中深意,抿了抿脣道:“容姑娘,有些事情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大公子他……”
她猶豫了一下,琢磨着要不要現在就把司仲卿可能沒死的事告訴容曦,卻聽容曦接過話道:“我知道,也許你對錶哥並非男女之情,只是當他是朋友,可我看得出來表哥很在乎你,很喜歡你,這世上,出了雪衣表姐之外,他從來沒有那麼緊張過一個姑娘。”
說着,她勉強一笑,“他們都以爲,我還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每次都是隨口說說,無理取鬧,卻不知道我小就發過誓,此生非仲卿表哥不嫁,現在……”
她的聲音突然一哽,紅了眼睛,搖着頭道:“現在好了,真的不用嫁了,所有人也都不用再爲這件事發愁了。”
“容姑娘……”看着她黯然神傷的模樣,流煙心裡一陣難過,想要說些什麼勸她,卻被她打斷。
“我沒事,夜深了,煙姑娘早些歇着去吧。”
流煙雖然不放心,卻也不想在這時候觸她眉頭,便點了點頭,退了出去,還不忘吩咐身邊的千璽派人看守好這裡。
然後流煙回到寫意閣之後,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就在她琢磨着要不要索性起身的時候,千璽匆匆跑來,一臉慌張神色,聲音顫顫悠悠道:“煙姑娘,樓主……樓主和三小姐遇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