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安溪和樓夙一樣寒冷,夜風呼嘯,吹動窗子發出咚咚的響聲,下人連忙上前來將所有的門窗都關好。
負責給小公子餵奶的婦人一家搬到了院子裡的一間廂房裡住着,以便照顧小公子,樓陌卿雖然也安排了嬤嬤照顧孩子,卻是怎麼也放心不下,索性自己在這邊住下了。
看了看手邊的碗,他突然想到了什麼,正要起身,就看到闞澤和雲路一起進了門來,便道:“雲路,你來的正好,把桂圓粟米粥給曦兒送一份去。”
“這……”雲路遲疑了一下,看了看闞澤,闞澤垂首道:“殿下,容姑娘怕是喝不上這粥了。”
樓陌卿眸色一凝,“怎麼了?”
闞澤道:“半個時辰前,容姑娘已經和離洛一起出了城去,回君瓴了。”
“回了?”樓陌卿稍稍一愣,低頭看着面前的粥碗半晌,眼底的笑意盡數散去,良久,他輕嘆一聲,嘴角浮上一抹無奈的苦笑,“她終究……還是不肯原諒我。”
闞澤搖頭道:“末將倒以爲,此番容姑娘如此坦然平靜地離開,其實心裡已經原諒了殿下,只是她自己還有些心結解不開,畢竟,閔揚於她而言太重要,我們不是容姑娘,才感覺不到那種痛苦,殿下不如給容姑娘一點時間,等她想通了,她自然會回來看望殿下的。”
聞言,樓陌卿長嘆一聲,點點頭道:“也只能這樣了,不管怎樣,確是我虧欠她在先,但願今後她能無病無災,安然一生。”
說罷,他起身,緩緩走到門旁,擡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喃喃道:“我們也該回了。”
君瓴雲州,氛圍頗有些沉肅。
這幾天傳來的關於樓夙和安溪一戰的消息,幾乎全都是在說樓夙的中宸王如閻羅在世,下手狠辣,連屠安溪五城,如今安溪上下已是人心惶惶,四處逃散。
雪衣站在窗前,透過半掩的窗子看着外面,伸出手去想要感受一下那微涼的寒風。
“天街飛轡踏瓊英,四顧全疑在玉京。一種相如抽秘思,兔園那比鳳凰城……”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很慢,似乎有什麼心事,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樣。
夜青玄緩步走來,給她披上披風,輕聲道:“還在想大哥的事情?”
“嗯。”雪衣輕輕點點頭,“屠城之說越傳越烈,我只怕會對他和樓夙造成不好的影響。”
夜青玄略一沉吟,問道:“依你之見,大哥會這樣的事情嗎?”
雪衣想了想,沉思道:“大哥自小就是個謙和有禮之人,事事謙讓避退,不與人爭,我知道他不知不爭不搶,只是還沒有遇到自己在乎的。他這樣的人,除非不出手,若出手,必有所得。當初煙姑娘命懸一線,小公子下落不明,他骨子裡壓抑了二十多年的殘冷與暴虐被激發,結果便是屠城、殺戮、毀滅、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驀地,她話音一頓,回身看了夜青玄一眼,夜青玄似乎看出了什麼,“雖說兩國交戰,死傷難免,可你卻還是不相信他會對無辜百姓下手,是不是?”
雪衣輕笑,縮在他懷裡點了點頭,“殺戮是難免的,那些安溪的將士怕是難逃一死了,畢竟,兩方各爲其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至於無辜的平民百姓……大哥不是那種糊塗的人,他就算再怎麼冷血無情,也不會不理智到用這些人的性命來泄恨,他終究……是要成爲一國之君的人,若是無法承受這些,日後又如何承擔整個樓夙的擔子?”
夜青玄俊冷濃眉處挑出一抹淡笑,他收緊手臂,低聲道:“我也不相信大哥會做出這種糊塗事,等離洛回來了,就一切都明瞭了。”
“嗯。”雪衣輕輕點了點頭。
秦鍾舸披着一襲黑色披風快步走來,臉上有隱隱的喜色,看來心情不錯。
到了門前,他行了一禮,道:“殿下,樓夙有信傳回。”
夜青玄走上前去,接過他遞來的信箋打開看了看,而後勾起嘴角看向雪衣,“如你所料,百姓無損傷,倒是從赤荊門撤回去的安溪兵,但凡落入大哥手中,便將無一倖免。”
頓了頓,見雪衣稍稍鬆了口氣,他又道:“離洛已經在回來的途中,他還帶了一個人回來。”
雪衣疑惑了一下,“誰?”
“容姑娘。”
“曦兒?”雪衣眼底有遮不住的欣喜之色,走過來拿過信箋看了看,“她總算是……要回來了。”
夜青玄走到燭臺前將信箋點燃燒了,復又轉向秦鍾舸道:“時辰不早了,你若是沒有別的事,就回去休息吧。”
“哎!”秦鍾舸輕快乾脆地應了一聲,連忙轉身奔去。
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夜青玄不由搖了搖頭,“都說成了家之後能收斂心性,穩重起來,我卻總覺得這兩人非但沒有絲毫的收斂,反倒是大巫見着小巫,越發囂張了。”
雪衣輕輕笑出聲來,正要轉身回屋,就聽到門口有宮人道:“啓稟太子殿下、太子妃,這是秋夫人差人送來的什錦雞粥,說是太子妃喝了,可滋養五臟,補氣血。”
“秋夫人……”雪衣凝眉想了想,後宮中確實有位秋夫人,當初那幾個宮人的屍體就是在秋夫人的平秋宮發現的。
夜青玄走過來瞥了一眼那碗粥,復又看了看雪衣,淡淡道:“擱下吧,傳話去,就說太子妃寫過秋夫人的關心,來日得空再親自登門致謝。”
“是。”宮人雖然不明其中深意,卻明白秋夫人這個時候給太子妃送一碗粥來,用意沒那麼簡單,便連忙退下去傳話了。
雪衣緩步走到桌前,端起那碗粥聞了聞,又稍稍舀起一點品了品,不由沉了臉色,向夜青玄搖了搖頭。
夜青玄當即眸色一冷,走過來輕聲問道:“怎麼了?這藥是不是有問題?”
“生草烏。”雪衣淡淡丟出三個字,端起粥碗仔細看了看,“生草烏有大毒,可用於麻醉止痛,孕婦忌服。這碗粥表面看起來什麼異樣都沒有,裡面卻加了生草烏碾成的粉,只是味道被雞汁的香味蓋過去了。”
說到這裡,她停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夜青玄,“我與這秋夫人素無冤仇,她這麼做是何意?”
夜青玄道:“那要看是表面上的還是暗地裡的,就表面上來說,我突然回朝成了太子,那些原本還心存一線希望的後宮妃嬪,一下子希望全無了,難免會把怨氣和仇恨撒到你身上。至於這暗地裡的……”
“這暗地裡的,怕是有人想要借秋夫人的手殺人。”雪衣接過話,沉吟道:“秋夫人明知我通醫理,卻還是給我送來摻了生草烏的粥,她應該早就料到我會發覺,不會喝這碗粥,這倒極有可能是她的無奈之舉,背後這人……”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她擡眼想夜青玄看去,神色冷冽,夜青玄看得明白,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你我早就料到她會想辦法下手,如今藍若的事情過去有一段時間了,她以爲我們會放鬆警惕,也該動手了。”
說着,他攬着雪衣朝着裡屋走去,“你好好休息,這件事交給我去處理就好。”
雪衣想了想道:“既然已經和秋夫人說了要去看她,倒不如明天我抽空去拜訪她一下,畢竟我爲晚輩,前去看望她也是應該的。”
夜青玄遲疑了一下,點頭道:“好,叫將離跟着。”
第二天一早,將離還在睡夢中,就被桂媽媽叫醒了,遞給她一隻食盒,道是雪衣讓她一起去一趟平秋宮。
將離聞言,片刻不敢耽擱,連忙起身收拾好,趕到雪衣那邊時,正好看到雪衣在夜青玄的攙扶下出了殿門。
將離把食盒交到身後的宮人手中,自己則扶着雪衣不急不忙地朝着平秋宮走去,這平秋宮着實不近,走了越兩刻鐘方纔看到宮門。
許是因爲腳下有些雪未融化,雪衣突然身形一晃,險些摔倒,將離大驚失色,連忙伸手去扶雪衣,自己卻跟着摔了下去。
就在她驚惶萬分之時,身後的四名小宮女突然身形靈動,齊齊掠上前來,兩人扶住雪衣,一人扶住將離,另一人則蹲下,以防雪衣倒下,可以做人肉墊子。
“你們……”將離瞪了瞪眼,愕然地看着四個宮人,“你們是什麼人?”
四人當即後退一步,行了一禮,“太子妃,奴婢奉君上之命保護太子妃,一直沒有稟明身份,還望您見諒。”
“君上……”雪衣瞭然地點點頭,並不奇怪,從這四個丫頭進了東宮,她和夜青玄就已經察覺到她們的異樣,“有勞你們了。”
四人搖了搖頭,而後低頭看了看地面上的未融的雪,神色深沉,其中一人低聲道:“太子妃,這些路上的雪本該都已經清掃乾淨了纔是,這裡的雪出現得突然,請容奴婢將此事稟告君上……”
“慢着。”雪衣回身看了看平秋宮的宮人,幽幽一笑,“不必這麼急着去稟告君上,等事情結束了,你們一起去回稟也不遲。”
四人疑惑了一下,相視一眼,順着雪衣的目光向平秋宮看去,喃喃道:“太子妃的意思是,進了平秋宮,還會有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