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偏沉,傍晚時分,子冥匆匆進了新殿,看到君韶正在處理奏疏,又猶豫着要不要上前。
君韶擡眼瞥來,淡淡道:“有什麼話就說,若是還沒想好怎麼說,就出去。”
子冥嘿嘿一笑,厚着臉皮走上前來,“那個……君上,方纔城門守衛傳了話來,王后拿着您的腰牌出了宮去。”
聞言,君韶手中的動作稍稍停了一下,想了想,自己確實曾有一枚腰牌不見了蹤影,也早已想到腰牌是在千凝手中,只是沒想到她會在今天出宮。
仔細一想倒也不怪,今天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她深受打擊,會回千家尋求安慰,倒也不怪,只是……
子冥看不透他的表情,連忙又解釋道:“王后心情不好,大發雷霆,守城門的將士攔不住她,所以……”
“無礙,讓她去吧。”君韶揮了揮手,又問道:“可有派人跟上她?”
子冥連連點頭,“君上放心,已經派人跟着去了,王后那邊有任何異象一定會第一時間傳回。”
君韶微微點頭,“那就不用擔心什麼,然她去吧,這些年她也是任性胡爲慣了。”
子冥不由撅了撅嘴,低聲喃喃道:“還不都是君上您給慣的。”
是慣的,不是寵的。
畢竟,君韶待千凝,從未有過絲毫恩寵,從千凝入宮爲王后至今,已經六年,兩人甚至只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千凝心裡再明白不過,君韶比誰都清楚她愛的人是君曜,這些年也從未忘記過,君韶娶她不過是爲了控制千家。
更何況,這六年來,兩人待彼此一直都是仇視的態度,至少千凝是這樣的,所以他二人之間並無感情可言,更說不上寵,說是慣,那是因爲君韶始終都把千凝當真自己的晚輩一樣看待,任她胡鬧非爲,只要不太過分、出格,都由她鬧去。
君韶微微回身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子冥頓覺背後掃過一陣陰風,連連搖頭笑道:“沒……屬下什麼也沒說,天色不早了,君上該用晚膳了,屬下這就去讓御廚備些君上愛吃的菜。”
說罷,一溜煙地出了殿門,狂奔而去。
聞王后回家,千家上前不由忙碌起來,前院的清掃廳堂院落,後院的準備好酒好菜。
卻不想,千凝剛剛進了門,其父千許便發現她的臉色不對勁,似是憔悴不已。
“凝兒,你這是怎麼了?”千許拉住千凝的手,與她一道進了她的房間。
千凝輕輕搖了搖頭,壓住心底的難過之意,正色問千許道:“父親,當年宮變,你們都說君曜哥哥死了,可有什麼證據?”
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問題,千許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側過臉去,輕聲道:“證據……這還要什麼證據?當年他們一行人興致朔陽城外的荒漠時,遇上了沙暴,君曜和他的隨從都已經被沙暴掩埋了……”
“不可能!”千凝輕呵一聲打斷了他,紅着眼睛連連搖頭,“君曜哥哥不可能死,我……我今天還見到了他……”
“你說什麼?”千許驟然變色,眼底閃過一抹慌張,霍地站起身來,“君,君曜他還活着?”
千凝走到門前,四下裡打量了一番,而後關上了門,將今天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末了她道:“父親,那個人一定就是君曜哥哥,雖然已經七年了,他從一個少年變成了一個成熟沉穩的男人,可是他的模樣、他的眼睛、他的一切我都記在心裡,也能第一眼認得出來。這些年,我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過他,可是他……”
她哽了一下,搖了搖頭,說不下去。
千許連忙輕輕拍着她的背,“乖……就算他真的就是君曜,可是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整整七年未見,他一下子沒能認出你來倒也不怪,你別擔心,如果他真的就是君曜,等過些時候他一定會記起你來的。”
頓了頓,又忍不住問道:“你方纔說,他現在自稱是夜朝的王爺夜青玄?”
千凝點點頭,“不僅如此,他現在已經……已經娶妻成親了,父親,你說我怎麼辦?”
聞言,一直慈愛神色的千許頓然變了臉色,沉聲道:“凝兒,你別忘了爲父與你說過的話,更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現在是君瓴的王后,莫說君曜不可能還活着,就算他回來了,你也別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情,七年前的時候你就該知道,君曜對你,並無男女之情。”
“父親……”千凝愣了愣,一直以來千許都不捨得對她有絲毫斥責,更不會大聲對她說話,今天這是怎麼了?
許是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重了,千許連忙又輕聲安慰道:“傻孩子,事已至此,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王后,就算君曜真的活着回來了,他也是你的晚輩,要叫你一聲嬸嬸,這層關係斷不能亂了。至於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真的君曜,爲父自會親自查個明白,到時候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可好?”
聽着他輕言相勸,原本就滿肚子委屈的千凝連連點了點頭,哽咽道:“父親,我現在不想回宮,我想在這裡住些時日。”
千許遲疑了一下,“君上可知道你回來?”
千凝點了點頭,沒好氣道:“父親又不是不知道,他從來不過問我的事,也從來不阻礙我的行動自由,也從來沒有把我放在心上過,他真正愛過的人只有那個繁寧……”
“好了……”千許連忙打斷了她,想了想,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現在府中住幾日,陪陪你母親,她這幾日的頭疼症又犯了,這會兒正歇着,你明天一早再去看她吧。”
千凝心中擔憂,又不忍現在去打擾她的母親休息,便只能點點頭應下,而後目送着千許出了門去。
許是因爲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情,千凝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心中又擔憂她的母親,索性便起了身,朝着千許夫妻二人的院子走去。
不想她剛剛走到院門外,尚未進去,就看到兩道身影匆匆出了門,雖然兩人都披了黑色的斗篷,可是從身形和走路模樣來看,其中一人就是她的父親千許。
“這麼晚了,父親這是要去哪裡?”千凝心中升起一絲疑惑,近來發生的一些怪異的事一點一點涌上心頭。
她越發覺得好像所有人都有什麼事在瞞着她,也越發地肯定,這些事情與七年前的宮變一事有關。
王宮後院的地下密室裡,清淼一襲青色袍子站在陸繁堯對面,跟他說了些什麼。
只見陸繁堯臉色驟然一沉,皺了皺眉,低喝道:“你說什麼?將離沒死?”
“不但沒死,還完好無損,就在夜青玄和司雪衣現在居住的連月閣內。”清淼冷冷一笑,走上前道:“陸先生,看來這位紅鳶姑娘的遂心丹根本就沒有用啊。”
“不可能!”紅鳶從一旁走來,狠狠瞪了清淼一眼,而後看向陸繁堯道:“主人,遂心丹曾找了不止一人試驗過,毫無功力的也好,內功深厚的也罷,沒有人能抵得住,離洛也同樣不可能抗得住遂心丹的藥效。”
清淼笑道:“那你倒是說說,爲何將離沒死?”
頓了頓,她又道:“瞧着那樣,不僅將離沒死,只把秦鍾舸也沒死,我可是看到他們在院子裡堆的雪人了,將離、秦鍾舸以及離洛的雪人都在,這……又說明了什麼?”
紅鳶有些急了,“幾個雪人而已,能說明什麼?你少在這裡挑撥離間……”
“紅鳶。”陸繁堯沉着臉色喊了一聲,“去,把離洛找來,我要親自試試他。”
紅鳶心下一凜,陸繁堯眼底明明就有殺意,難道他這是要殺了離洛?
“主人……”紅鳶有些擔憂,“這件事不能聽她的一面之詞,將離是不是還真的活着,我們也沒能親眼瞧見,屬下以爲還是等妹妹來了問問妹妹,讓她親自去查看一下,如果將離真的還活着,到時候再處置離洛也不遲……”
話音剛落,清淼便仰頭朗聲笑開,“到時候?到時候只怕離洛早已經不見蹤影或者回到夜青玄身邊了。”
說着,她緩步走到紅鳶身邊,看着她悠悠一笑,道:“紅鳶姑娘,我知道你這個年齡的女兒家芳心初動很正常,可是你也得分清是非恩怨纔是,你可不能小瞧了離洛,他跟他的主子一樣,聰明得很。”
紅鳶有些嫌惡地避開她伸來的手,冷着臉色道:“你不要胡說八道,我只是想要試試我的藥效,再說,離洛現在替我弄草藥去了,不在這裡……”
“弄草藥?”清淼一愣,“去哪裡弄草藥?”
紅鳶伸手指了指上面,清淼和陸繁堯頓然變色,只見陸繁堯頓然起身,怒喝道:“糊塗!你竟然放他一個人出去!”
說罷,便擡腳朝着密室的入口走去。
剛走了兩步,就見一名黑衣人來報:“主人,千大人來了。”
“千大人?”清淼疑惑了一下,“哪個千大人?”
陸繁堯冷笑道:“在雲州,又有幾個人能被稱爲千大人?”
清淼想了想,頓然一驚:“千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