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將近五更天,雨勢終於稍稍變得小了點。
木棺棺蓋被推開一半,雪衣緩步走到棺前,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容,沒由來地皺了皺眉。
人已沉寂,葉影無聲。
雪衣皺了皺眉,眸色微微變冷,定定看了半晌,突然轉身肅然地看着夜青玄,“可有人發現異常?”
夜青玄搖頭,“你放心,他一直在這裡,沒有移動過,而且這四周都有無門弟子守着,不會有人能看出異樣。”
頓了頓又道:“就連鍾舸和將離都不知道實情,所以他二人在衆人一直都是很悲傷的模樣,如此,便沒有人能發現端倪。”
雪衣稍稍放了心,點了點頭,卻忍不住多看了離洛幾眼,低聲道:“不管怎樣,離洛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爲我,我這條命是他以命相搏救回來的。”
夜青玄道:“離洛的命也是你救回來的,聽表兄說,當時你是用香血靈芝救人的。”
雪衣訕訕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脣道:“你會不會怪我?畢竟,這香血靈芝是父皇留給你的東西,如今卻被我……”
夜青玄輕輕搖頭,打斷她的話,“父皇把香血靈芝給我,爲的就是用來救人救命的,閔揚也好,離洛也罷,終歸都是生命,再者,他二人對我們來說,都曾有恩,莫說是香血靈芝,就算是更重要的東西,只要我夜青玄有,也該好不猶豫地拿出來。”
說着,他低頭看了看雪衣,只見她雖然嘴角含笑,臉色卻有一瞬間的蒼白,他似是明白她會有這種反應的原因,只是卻不願點破,而是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腕,在她看不到他的臉色時,俊眉微微蹙起,眼底是心疼和擔憂。
“聽聞在晏城,你也受了傷,又接連折騰了這麼大一圈,早點休息去吧。”他看了看木棺裡的離洛,“離洛不會有事,所以你也不能讓自己有任何事,否則,等離洛醒來了,看到你這樣,你們之前的犧牲,豈不都是白費了?”
聞言,雪衣輕輕一嘆,點了點頭,伸手從離洛的腰間摘下一隻藥囊打開看了看,復又放了回去,“這藥囊裡的藥明天差不多要換了,否則,會讓人發現端倪的。”
夜青玄點點頭,“好,你寫好方子,我讓鍾舸和將離去準備。”
雪衣這才稍稍放了心,與他一起退出房間,並肩朝着正院而去。
之前風太大,木廊下已經被雨水打溼了一些,夜青玄將雪衣護在沒有風雨的一側,兩人腳步輕緩,不緊不慢。
雪衣道:“如今璟表哥接家主之位,夜明瀾以蘇家的事爲要挾,璟表哥無奈,只能答應和表嫂一起搬到京中,屆時怕是免不了要被夜明瀾控制住。”
夜青玄神色微沉,“容家一直是夜朝無可替代的謀士世家,夜明瀾這麼做,目的再簡單不過,一則,身爲容家後人的表兄可以爲其出謀劃策,二則,容家家主的身份原本就有一種難言的震懾力,讓人信服,夜明瀾這是想要利用容家和容家在朝中的影響力,控制朝中的一些文武官員。”
而後他想了想,問道:“他們何時能到京中?”
雪衣搖搖頭,“這個我便不得而知,璟表哥接家主之位時,我已經離開了北郡,他們何時起程、何時能趕到……”
她沒有把話說完,而是緊跟着又搖了搖頭。
蘇宏遇難之後,容家便是蘇語唯一的依靠,而如容璟重情義之人,斷不會在這種時候坐視夜明瀾揭出蘇家的不可告人之事而讓蘇語爲難,所以他就只能接下家主之位,而後帶着蘇語投於夜明瀾,如此,至少可以暫時保蘇家穩妥。
這接連而來的事太過突然,只有先穩住局勢,再另想他法了。
想到這裡,雪衣的心裡一陣沉重。
夜青玄側身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擰緊的眉,到了嘴邊的疑問又咽了回去,彎了眉角淡淡一笑,道:“別想那麼多了,船到橋頭自然直,這次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當初接到你的傳信,讓將離悄悄出城,再易容成你的樣子進城,其實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如今,這計劃不也是成功了嗎?”
雪衣聞言微微淺笑,“這件事只能說是陰差陽錯,當初偷偷進宮、甚至到了今天晚上的時候,我都沒想到會這麼快就出宮,彼時我是想先儘快治好父皇的病,再與你裡應外合一起把父皇救出來,結果……”
“這樣的結果,早在我的預料之中。”夜青玄笑得坦然沉靜,緩緩而道:“從你進宮的那一刻我就想到,以夜明瀾的多疑,不可能一直髮現不了宮中多了個所謂的神醫,就算能騙得過他一次、兩次,也不可能一直這麼騙下去。”
“所以,你就和段意暗中策劃好了如何出宮、如何接應的事。”雪衣說着不由挑了挑眉,心裡一陣暖暖的。
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他總是能思及別人所不能,做起事情來更加是低俗不漏,有時候她都忍不住要懷疑他是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萬事皆能搶先別人一步。
“就算段意不來找我,我也會另有安排。”他俊眸挑笑,眼底是神秘難測的氣息,“不過想來,段意會叛出瀾王府,我絲毫不覺得奇怪,從當初閔揚一事開始,便註定他會落得衆叛親離的下場。”
雪衣明白他說的那個“他”是夜明瀾,挑眉冷冷一笑道:“如他這般惡毒心狠、喪心病狂之人,但凡有些良心的人都不願與他狼狽爲殲、助紂爲虐,誰不想過安安穩穩的日子?”
看到她又恢復了往日裡那疾惡如仇、冷靜果斷的模樣,夜青玄不由輕輕笑出聲來,攬了她在側,大步走去。
雪衣不明白他爲何而笑,不由凝眉看他,他卻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笑聲爽朗,走了兩步,突然一彎腰將她打橫抱起。
雪衣微微一驚,一擡眼看到一道人影正快步走來,然,甫一看到夜青玄和雪衣這樣,立刻扭頭就要走,弄得雪衣一陣赧然。
“你……放我下來……”
夜青玄卻不搭理她,而是沉喝一聲:“鍾舸。”
秦鍾舸立刻停下腳步,回身低垂着頭衝着兩人嘿嘿一笑,“王爺,王妃……”
“事情處理完了?”
秦鍾舸連連點頭,“王爺放心,黑衣人已經盡數除去,有些羽林衛尚且不明情況,暫時已經全部都拿下,控制住了,這情況穩定之前,他們是沒機會向瀾王告密了。”
“嗯。”夜青玄滿意地點點頭,腳步片刻不停,他走得越近,秦鍾舸的頭便壓得越低,待兩人到了身邊時,他只能看得到夜青玄的腿腳。
“地上有金子?”夜青玄冷不防地出聲。
秦鍾舸連連點頭,“沒有。”
頓了頓,又道:“可是頭頂有刀子。”
聞言,一臉等着看好戲的雪衣頓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瞥了瞥夜青玄,且看他如何回答,只見他在秦鍾舸面前站了片刻,不緊不慢道:“你過來,本王有話問你。”
秦鍾舸一愣,想要擡頭又不敢,只能這麼一直低着頭跟在他身後,不慌不忙地走去。
一路上,他不止一次撞在了廊下的木柱上,待走到正院時,他的頭上已經鼓起幾個包,脖子也快斷了。
安頓好了雪衣,夜青玄再次走出來時,神色已然變得凝重,瞥了秦鍾舸一眼,沉聲道:“樓夙情況如何?”
聞言,秦鍾舸臉色驀地一沉,想了想,搖搖頭道:“情況並不大好,樓陌風的母妃慄姬娘娘被鞏思呈和万俟祿下毒,不堪受折磨,自縊而死,樓陌風欲殺中宸王,好在闞澤及時找到了先王留下的遺詔,詔書中明確說了待中宸王回朝之後,由其繼位。樓陌風心灰意冷,決意讓位,可是……”
他停了一下,嘆息一聲,“就在這時候,煙姑娘她……被鞏思呈劫走了。”
“流煙?”
“煙姑娘如今是中宸王的王妃,可那鞏思呈一開始就很喜歡煙姑娘,當初差點娶了煙姑娘爲妻,是中宸王恢復身份,從相府強行把人帶走,想那鞏思呈正是因此而對中宸王心懷怨恨。”
“中宸王因爲此事而悲憤不已,在朝臣面前立下重誓,此生不滅鞏思呈和万俟祿這兩個叛賊,誓不爲王。現在樓氏王族也沒什麼人了,所以雖然中宸王尚未繼位爲樓夙王,整個樓夙依舊唯他馬首是瞻,一切皆聽從他的安排。”
“我們離開時,中宸王已經調度兵馬,決定南行追剿鞏思呈和万俟祿,救回煙姑娘,看樣子,他這是不滅叛軍不罷手了。”
夜青玄眸色微沉,“鞏思呈倒不足爲懼,只是万俟祿若有兵馬在手,怕是不好對付。”
他想了想,又問道:“容姑娘呢?”
“容姑娘她……”秦鍾舸撓了撓頭,“聽說閔揚也被万俟祿抓走了,看樣子是要用閔揚來威脅容姑娘,容姑娘獨身一人趁夜出了鳳夙城去救閔揚,暫時還沒有她的下落,中宸王已經派了人前去尋找她,暗中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