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見到那字條,寧皇后沒由來的一驚,眉間疑雲重重,良久才問道:“有何緣由,說來聽聽。”
雪衣從容道:“不瞞娘娘,容家三公子乃雪衣表兄,自從表兄兩年前偶遇了郡主之後,便不能忘,曾多次進京至蘇府拜訪,老王爺對錶兄也是頗爲滿意。”
坐在對面那個身着淡藍色錦衣、正執杯飲酒的年輕男子聞言,手中動作驟然一滯,擡眼向雪衣看來,卻見雪衣已經將目光轉向他身旁的莫啓凌。
“莫將軍少年英才,自小便征戰疆場,脾性爽朗直率,而月家小姐性情率真,能文能武,且莫家先輩向來與月家交好,此番若能結緣,自是親上加親。”
聞此一言,坐在她鄰座的月無雙以及對面的英俊男子莫啓凌也都微微一愣,相視一眼,而後又連忙移開目光,然衆人皆看得清莫啓凌那冷峻的臉上閃過的喜色。
夜明瀾也下意識地投來考究的目光,他很好奇她會在剩下的兩位男子之中,選擇哪一位做她的夫婿。
只聽雪衣朗朗道:“早就聽聞瀾王爺相貌英俊,且文武雙全,是京中女子心目中的最佳夫婿人選……”
聞言,衆人不由搖頭一笑,說到底,她不過是想把最好的留給自己,卻沒想她話鋒一轉道:“而家姐蕙質蘭心、賢德淑良,而且對王爺也早已是心儀仰慕,如此郎才女貌,可謂天造地設。”
聽到這裡,所有人都不由得抽了口氣,驚愕不已地看着她,照此說來,那她豈不是……
寧皇后也忍不住凝眉,聽雪衣欠身一笑,不疾不徐道:“雪衣願入玄王府,盡全力照顧玄王爺。”
所有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她竟是把那個所有人都忌憚閃避的病鬼玄王爺留給了自己!
就連寧皇后也愣了愣,盯着雪衣的臉看了半晌,卻看不到絲毫說笑之意,她眸光澄澈清明,神色認真,顯然不是鬧着玩的。
許久,寧皇后從怔諤中回神,淡淡問道:“爲何?”
雪衣徐徐道:“多年來,司家一直致力於醫術研究,雪衣身爲司家後人,這些年耳濡目染,也學習了些許醫術。玄王爺自從五年前一病,至今未愈,雪衣便想,司家承皇恩多載,而今也是到了謝恩之時。”
寧皇后微驚,“你已經有了治好玄王的辦法?”
雪衣搖頭:“只是略有研究,尚未一試。這種法子需要懂醫術之人寸步不離地跟隨在王爺身側,隨身照顧。想來想去,便是爲妻之人最適合,所以,雪衣便想趁着此次鴻鴛宴之際,稟明聖上和娘娘,願入玄王府,爲王爺診治。”
說到這裡,她突然起身走出,對着寧皇后深深一拜,“求聖上和娘娘成全!”
“這……”
雪衣這一番話說得句句在理,且又字字感人肺腑,所有人都聽出了司家對夜氏一朝的忠心耿耿,銘記皇恩,更看到了司家一個小小的丫頭都如何識大體、顧大局,爲了夜氏,不惜犧牲自己的大好青春。
座中所有人都低下頭去不敢說話,爲雪衣的大膽折服,同時也爲她擔憂。
夜明瀾、莫啓凌和容璟三人神色各異,緊緊盯着雪衣,像是從來沒有認識過她一般,沒有人猜得透她的心思。
尤其是夜明瀾,眼底除了驚訝,便是努力壓抑着的怒意,他幽幽一笑道:“知道的人,道司三小姐是爲了二哥的病情,這不知道的,只怕是要多想三小姐另有目的。”
雪衣轉向夜明瀾,明明袖子下面的手已經掐出血來,面上卻強裝作無事,對他行了一禮,“王爺多慮了,司家向來清清白白,又豈會有別的目的?再說,日後王爺若當真娶了家姐,咱們就是一家人了,王爺總不會也懷疑司家吧。”
夜明瀾頓然皺了眉,臉色顯然不悅,雪衣不錯過時機,緊接着道:“王爺莫不是不願娶家姐?是嫌棄家姐庶出之身嗎?”
在座衆人頓時譁然,朝着原本一聲不吭的司顏佩看去,雪衣清晰地看到簾後的司顏佩臉色一陣蒼白,原本看向雪衣還是笑意盈盈,這會兒已經變成了怒目而視。
雪衣在心裡冷笑,這才只是輕微的、客氣的,就不高興了?看來前一世她當真是對司顏佩太好太信任太順從了,纔會被她百般欺凌矇騙!
“其實王爺大可不必在乎這些,家姐雖然是庶出,可是爹爹和孃親從來沒有看輕過家姐,我們姐妹都是爹爹的女兒,爹爹向來一視同仁。”
她一字一句都把“庶出”二字說得很重,惹得司顏佩恨得牙癢癢,卻又不敢發作。
夜明瀾的拳頭越握越緊,臉色越來越沉冷,雪衣偏偏視而不見,她篤定他就算再囂張,也不敢再寧皇后面前放肆。
果然,不過轉瞬,夜明瀾便收起不悅情緒,淡笑道:“豈敢?本王只是沒想到三小姐會這麼安排,有些訝異。”
“哦?”雪衣故作驚訝,回身看了看月無雙和蘇語,“那,王爺心中原本中意之人是哪一位?”
夜明瀾不蠢,她方纔已經開口說要嫁入玄王府,若他直言他中意之人是她,明擺着是和玄王府過不去,定會招來不必要的風言風語,最重要的是,難免會讓太和皇帝發現他另有用意。
而月無雙和蘇語……莫啓凌少年將軍,手握重兵,容璟是容家三公子,謀士之才,兩人一文一武皆是太和皇帝器重之人,哪一個都不能得罪。
雪衣這分明是丟了個燙手的山芋給他,想要卻不能接。
想到這裡,他突然垂眸一笑,“三小姐多慮了,本王向來相信緣分,緣分一到,那人自也會出現。”
硬生生塞了個閉門羹給他,他竟也能坦然接下,雪衣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城府極深。
由始至終,寧皇后都是一言不發地聽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看似客氣,實則不善,她也沒有出面阻止。
夜明瀾的母妃蘇貴妃在宮中頗爲蠻橫,恃寵而驕,沒少給她臉色看,這會兒看着雪衣一字一句都堵得夜明瀾臉色不好,她這心裡也舒暢了許多。
想到此,寧皇后突然朗聲呵呵一笑,對着雪衣招了招手,“丫頭,你過來。”
雪衣依言起身,款步上前,寧皇后從手腕上取下一隻清透水靈的水玉鐲子戴到她手上,“方纔你這一番話,不僅提醒了衆人,也提醒了本宮,這些年來,聖上和本宮忙於政務,確實疏忽了玄王的病症,雖然一直都有派出御醫去診治,但終究沒有隨時隨刻地貼身照顧。難爲你小小年紀,竟能想到這一層,教本宮心中甚慰。你放心,本宮今日便回宮與聖上說明此事,不會讓你失望的。”
聞言,雪衣臉色一喜,連忙退後兩步,深深一拜:“雪衣多謝皇后娘娘成全!”
經此一事,衆人對鴻鴛宴的本意早已失去了興趣,紛紛在回想着雪衣今日的言行。
直到宴會結束,還有人在悄悄對着她和司顏佩指指點點,暗道司顏佩一個庶女,今天能出現在鴻鴛宴,分明就是沾了雪衣的光。
由始至終,夜青玄的簾後都沒有任何動靜,如雪衣所料,夜青玄根本就不在簾後。
宴會結束,因着男女有別,男客從左側離去,女客則是從右側離去。
雪衣剛要上馬車,一抹水綠色的身影從裡面走了出來,看到雪衣,她腳步一頓,與雪衣相識片刻,而後淺淺一笑,點頭致意。
雪衣亦回笑,兩人雖一字未言,卻已然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美豔無雙,冷冽清幽。
此生再見月無雙,雪衣依舊忍不住生出這樣的感慨。
只可惜前一世月無雙命不好,被配給了夜青玄,她性子烈,且原本就心有所屬,自然不願嫁,終至鬧出投死這一出。
不得不說,夜明瀾當真好手段,他早已知曉月無雙傾心之人是莫啓凌,卻偏偏將月無雙配給了夜青玄,如此一來,月無雙尋死,月家與玄王府便結下了怨,而莫啓凌亦是將玄王府當成仇敵,再經由司顏佩從旁挑唆,莫啓凌自然是投向了夜明瀾,沒過兩年,便被陷害,戰死疆場……
“妹妹在想什麼呢?”司顏佩的聲音將雪衣從沉思中拉回神。
雪衣心頭一凜,儘管是重活一世,然只要一聽到這個聲音,她的心裡還是忍不住涌起陣陣恨意,想起司顏佩殺死她的孩兒,想起容家人的慘死,她恨不能將這個女人扒皮抽筋喝血!
只是眼下還不是時候,她不能衝動也不能急,來日方長,她有的是機會慢慢折磨這對狠辣惡毒的母女!
回過身時,雪衣已經斂去多餘表情,衝司顏佩淡淡一笑,“只是在想,姐姐若真的和瀾王爺結成一對,爹爹和二孃定會十分開心。”
司顏佩眉頭一皺,她竟然又將此事提起來了,這死丫頭到底在打什麼注意!
想歸想,她挑出一抹假笑,道:“妹妹今日舉動,未免有些衝動唐突了,之前怎的沒有聽妹妹提起絲毫關於玄王爺的事?”
雪衣沒有防備地笑了笑,“我也只是試一試罷了,成不成功不敢保證,所以就沒有告訴大家。不過,不管怎樣,成也好敗也罷,其實最重要的不是能不能治好玄王爺,而是要讓聖上和皇后娘娘看到咱們司家的忠心纔是,姐姐你說是嗎?”
司顏佩愣了愣,心中直犯嘀咕,這丫頭平日裡雖然一直都很單純善良,想要治病救人不奇怪,可是她能把問題想得這麼深,就有些奇怪了。
尤其是今日在宴上,面對寧皇后的一再詢問,她不慌不忙,從容應對,一言一行皆是進退有度,談吐得體,根本不像平日裡那個膽小怯懦的司雪衣。
說話間兩人已經在下人的攙扶下上了馬車,不想馬車還幾步就突然停下,隨後車外響起一道響亮的男子嗓音:“車裡可是司三小姐?”
雪衣擰了擰眉,覆上面紗,示意斂秋撩起車簾,前方有六七人立在路旁攔住他們的去路。
“我便是,閣下是……”
領頭的男子聞言,連忙下了馬,走到馬車旁俯身行了一禮,“屬下玄王府侍衛統領秦鍾舸,奉玄王爺之命,特請三小姐過府一敘。”說着做了個“請”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