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夜舜輕輕點了點頭,然那落寞的情緒卻依舊不消不減,夜子衿不由皺了皺眉,伸手捂住夜舜蒼老的手,柔聲道:“父皇,有二哥和兒臣在,您就不要想這想那了,二嫂那也是沒辦法,畢竟容老是她的外公,她自然是要前去探望的。”
言下之意十分明瞭,算起來,夜舜只不過是她的公公,公公哪裡比得上外公親?
她本想是勸慰夜舜,卻不想夜舜聽了這話,臉色更加難看,兀自苦笑。
可是,她又哪裡能明白,他與雪衣的關係,比外公還要親呵!
“父皇。”夜青玄看在眼中,心底有微微的疑惑,“您放心,雪衣醫術卓絕,兒臣的傷已經被她治好了,相信容老的病情也不是問題,她很快就能回京了,父皇若是有事要見雪衣,兒臣這便派人快馬加鞭前往接應……”
“不用了……”夜舜輕輕揮手,“她難得去一趟北郡容家,就讓她和容家的人好好待一段時間吧,朕……不礙事……咳咳……”
對於夜舜這般關心雪衣的態度,夜子衿略有些不悅,夜青玄和夜舜顯然都已經察覺,兩人相視一眼,夜舜話鋒一轉,問夜青玄道:“你的傷當真全都已經完全好了?”
夜青玄頷首,“父皇放心吧,已經無礙。”
夜舜輕嘆着點點頭,“這麼多年了,總算是恢復了,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聞言,夜子衿的臉色驟然緊張起來,下意識地抓緊夜舜的手,“父皇,二哥身體剛剛恢復,還是讓他先好好休養一段時間……”
“並非是朕不想讓他安心休養,而是有些事情,現在已經不在朕的掌控之中。”他說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夜青玄一眼。
夜青玄點點頭道:“父皇放心,兒臣心裡都明白,該怎麼做也從來沒有忘記過,此番前去北疆處理這件事,實則也是有心打探一下那邊的情況,如父皇所言,並非所有事都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如今夜朝如是,而後的君瓴亦會如是。”
頓了頓,他回身看了一眼殿外,沉吟片刻,“京中的局勢如今於我們而言,多有不利。”
一說到這,夜舜的臉色驟然一冷,情緒略有些激動,連咳了幾聲,沉聲道:“一直以來,朕都錯了,朕是萬萬沒料到他會做出這種事情……看來,還是朕小瞧了他,小瞧了他的能力,更小瞧了他的野心!”
說罷,又是一陣狠狠的咳嗽,一俯身,竟是咳出一口血來。
“父皇!”夜子衿驚呼一聲,上前一把扶住他,轉身就要喊“傳太醫”,卻被夜舜一把抓住。
“不可!”他緊握住夜子衿的手,擡眼看了看夜青玄,夜青玄會意,走到殿門前對着高義同說了些什麼,只見高義同先是微微一驚,繼而重重地點點頭。
“玄王殿下請放心,老奴知道該怎麼做。”
夜青玄便點點頭,折身回到殿內,夜子衿似是明白過來,輕聲道:“父皇是擔心太醫署的人也被六弟收買了?”
“不是擔心,是事實。”夜青玄神色微冷,走到她身邊,看向夜舜,“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宮裡前前後後,除了一些保皇派和元老大臣,幾乎所有人都已經被他收買,而且有很多是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收買了。”
夜舜應聲道:“沒錯,朕是萬萬沒想到,他這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竟是如此的可怕,是朕太大意了……”
“不是父皇大意,是他藏得太深。”夜青玄俊眉微微凝起一峰,神色略有些凝重地看着他。
夜舜無奈一笑,“如果當年,朕從一開始就聽你的,也許也不至於會有今天,怪只怪當年朕雖然與你有交易,知道你對夜氏並無壞心,可是卻存了一己私念,沒有相信你的話,現在……”
他沉沉一嘆,用力搖了搖頭,揮揮手,“罷了,事已至此,已經無法回頭,至少朕在臨死之前,能清楚地看到究竟哪些人是重臣良將,哪些人是叛逆一黨。”
“父皇,二哥……”聽着兩人的談話,夜子衿心底的慌張越來越濃,聽他二人的意思,夜青玄是早就知道夜明瀾和蘇貴妃會有今日之舉?
“子衿,別擔心,有玄兒在,他不會讓你受到傷害。”夜舜說着輕輕拍了拍夜子衿的手背,“出宮之後,你便不要再回公主府,就跟在你二哥身邊,瀾王再怎麼囂張,可是這些年來他一直摸不清你二哥的底,所以暫時不會輕舉妄動,再者……”
他突然又劇烈地咳了兩聲,“再者朕如今還活着,還沒死,他還不敢太囂張,不管做什麼,多少還會顧忌一下朕,眼下最重要的,是儘快把賢妃和修兒救出去,只有確保你們都安全了,朕才能放心。”
“父皇,既然明知六弟這麼危險,你又爲何不跟我們一起走?”夜子衿深深皺眉,她總覺得有太多的事情一瞬間擠入她的腦海,眼下她來不及細想,她唯一想做的就是保證夜舜和衆人的安全。
夜舜輕輕搖頭,淡淡一笑,“朕不能走,朕必須要留在這裡……”
說着,他擡眼看向夜青玄,定定地看了片刻,“朕把子衿交給你了,你無論如何,都要保證她的安全。”
夜青玄俊眉微微擰起,一臉正色,頷首道:“您放心。”
還想再說什麼,可話到了嘴邊又收了回去,只是和夜舜靜靜地相視許久,像是在交流什麼。
半晌,夜舜嘆道:“時辰不早了,你們先回去吧,有什麼事,朕自會命人通知你們。”
“父……”夜子衿頗有些不願,心裡的疑問沒解開,她不想走,還想再問什麼,卻被夜青玄輕輕拉起,他的動作看似輕悄,手上卻帶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夜子衿愕然地回身看他,只見他衝她點了點頭,她便將疑問收了回去。
戀戀不捨地站起身,對着夜舜行了一禮,“父皇一定要注意龍體,兒臣有空會再來看你。”
“好。”夜舜輕輕應着,目送二人離開,剛走了幾步,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麼,喊了聲:“玄兒。”
夜青玄止步,回身看他,他遲疑了一下,聲音顫抖道:“照顧好雪衣。”
聞言,兄妹二人臉色都是微微一變,而後夜青玄重重點頭,“放心,這世上任何人都別想傷了雪衣。”
夜舜便淡淡地笑了笑,一直目送着兩人道的身影漸漸走遠,而後仰面躺着坦然一笑。
他又還能爲她做些什麼?照如今看來,也許他最正確的選擇,莫過於同意了這門婚事吧。
出了紫宸殿,夜子衿的臉色就一直蒼白凝重,秀眉緊蹙,一言不發。
走到一個路口的時候,她腳步停了停,疑惑地看着夜青玄,輕聲問道:“我們不去看五弟嗎?”
夜青玄道:“現在不去最好。”
“爲什麼?”夜子衿想不明白,伸手指了指莊福宮的方向,“你自己方纔也說了,你在瀾王府的時候曾言明要去看五弟,把五弟勸出來,現在又爲何……”
“就算我們現在去了,也未見得能見到賢妃娘娘和五弟,而且,還有可能會中了他們的計,被當做得了天花的人困起來。”
“誰說我們得了天花,我……”驀地,她話音一頓,“你是說,那太醫署的人早就是瀾王的人,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若是我們此番去了,他們定會藉機說你我也染了天花,從而將我們困在這宮中?”
夜青玄沒有回答她,挑了挑嘴角,問道:“你覺得,他會做出這種事嗎?”
“哼!”夜子衿冷哼一聲,用力一拂袖,沉着臉色道:“他這種心腸歹毒之人,什麼事做不出來?”
“既如此,那我們現在去,就絕非明智之舉,反而給了他抓人的理由。畢竟,他們人多勢衆。”說着,他輕輕拍了拍夜子衿的肩,領着她一道朝着宮門走去。
夜子衿下意識地側身看他,雖然他嘴上說着這樣的話,神色之間卻不見絲毫對夜明瀾的擔憂和畏懼,他既是他獨身去闖瀾王府,又能安然無恙地出來,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二哥,其實你有對付他的法子,是不是?”她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很想要知道關於他的事情,縱然她一早就知道夜青玄身份來歷不凡,卻不知他究竟有怎樣的底和背景,一直以來,也都琢磨不透他。
夜青玄不緊不慢地繼續走着,答非所問:“若是我一人去了,或許能全身而退,可若是想要來硬的強行帶走五弟和賢妃娘娘,恐就有些困難了,所以強攻不得,那便智取。”
“智取?如何智取?”
夜青玄挑起俊眉詭譎一笑,“他們不是說娘娘染了天花,一直無法治癒嗎?”
“哼,不過是胡言亂語,尋個理由將賢妃娘娘和五弟困起來罷了。”
“嗯,既然他們治不好,那就找個能治得好的人來。”
夜子衿一愣,“二哥的意思是……”
夜青玄停了停腳步,看向北郡的方向,神色頓然變得溫潤柔和,輕聲道:“雪衣……應該很快就能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