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傳來一陣刀劍碰撞的清脆聲音,繼而是一串爽朗的笑聲,三分聞之,不由站起身來,走到門前。
擡眼望去,只見一道瘦小的身影正手持木劍,對着離洛步步緊逼,離洛雖然一直劍未出鞘,腳下的步子卻也漸漸認真迅速起來。
雪衣莞爾淺笑,看向夜青玄道:“沒想到承越對於習劍有如此天賦,離洛不過教了他月餘,這架勢和派頭便學得七七八八了。”
夜華修眼底笑意柔和,“承越這孩子聰明好學,多虧那日二嫂救下了他,否則這麼個好孩子,就要埋沒了。”
聞言,夜青玄不由微微挑眉,“五弟可是把自己這些年所學傾囊相授於承越,你這麼做,是不是太寵着他了?”
夜華修似是想到了什麼,神色稍稍一沉,盯着承越的背影看了片刻,壓低聲音道:“二哥不覺得,承越的給人的感覺很像十一弟嗎?”
夜青玄眸色一凝,和雪衣一起向夜華修看去,只見他眼底劃過一抹難以言喻的悲慟之色,很快便又消失。
關於十一皇子夜華承,雪衣從未見過,聽聞十一年前,剛剛滿一歲的夜華承在那一場莫名其妙燃起的大火中消失不見,甚至連屍骨都沒有找到,而當時在一旁照顧夜華承的便是夜華修。
這麼多年來,這件事一直是夜華修的一個心病,無法釋懷,他一直在懊惱,若非是他擅自離開夜華承,去拿糕點回來吃,也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院子里正在比劃的兩人聽到了他們的說話聲,下意識地收手,承越動作收的有些急了,踉蹌了一下,離洛上前一大步將他扶着,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拉着他一起快步走到三人跟前。
“看樣子,承越已經掌握了問天三式的基本。”夜青玄難得露出這般柔和的笑意,伸手攬過承越的肩,讓他站在身側,“我們離開以後,你跟在修王身邊,除了要習文,也別忘了勤加練習這問天三式。”
承越連連點頭,瞥見雪衣看着他時的讚賞眼神,又不由得羞紅了臉,垂首道:“我一直都有好好練習的。”
離洛也輕輕笑出聲,“承越確實很勤奮也很有天賦,用不了多久,我就不是他的對手了。”
聞言,承越連忙搖頭,“離洛大哥劍法如此高超,承越哪裡比得上?”
夜華修莞爾,看向離洛問道:“你既是已經教了他劍法,乾脆把他收爲徒弟吧,如此,日後也好多了個替你跑腿辦事的人。”
離洛神色驟然一滯,沉了沉,夜華修看得清楚,不由愣了愣,轉口道:“本王只是隨口說說,若是有所不便便罷,你能指導承越的劍術,已算是他的萬幸了。”
離洛深深吸了口氣,勉強挑出一抹笑意,對着夜華修行了一禮,話卻是對承越說的,“並非是我自命清高,不願收你爲徒,而是我師門有令,不得在外擅自收徒,否則,師徒一併逐出師門。”
一句話嚇得承越連連瞪眼,搖頭道:“承越明白離洛大哥的難處,其實離洛大哥能答應教我劍法,我已經很開心了。”
見他神色誠懇,沒有不悅之意,離洛稍稍放了心,向夜青玄看去,只見夜青玄和雪衣都定定地看着他,一副心中瞭然的模樣。
五月初十,夜青玄將西嶺諸事轉交夜華修手中,與雪衣一行人一路北上。
途中,關於京中最近的一些消息,陸陸續續被蜃雪樓的弟子送到了二人手中。
夜舜畢竟是一朝皇帝,心思深沉,聰明睿智,朝堂中的事情就算不能全都看得明白,也有七七八八。
此番工部事發,他剛一收到夜青玄的飛鴿傳書,便下令連夜抄出工部近三年的所有工程記載卷宗,將如今在工部任職三年以上、且曾經身居要職的官員全都控制住,又命天機閣在三天之內查出前一任工部尚書的去向,再命葛青日夜兼程,將人抓住,押送回京。
前前後後的一切不過都是在轉瞬間,負責工部的修王未曾受到什麼影響,反倒把工部的老底全都揭了出來。
只是可惜,前工部尚書在被押送回京的途中,遇刺身亡,這一下便是死無對證了。
四月底時,東海流寇動亂,來勢洶洶,此時樑恕在外,京中尚留的可用大將便只有莫啓凌。
五月初六大婚之日在即,夜舜本無心此時命莫啓凌出征,倒是莫啓凌和月家深明大義,一番商議之後,莫啓凌主動請命出戰。
爲此,他和月無雙的婚約不得不往後推遲。
而容家這些年行事素來低調內斂,容璟和襲芳郡主的婚禮在北郡舉行,而早在五月初,容璟便帶人到了莫涼城,將收拾好的蘇語接到了北郡。
只是可惜了,原本說好要回去參加婚禮之人,如今一個個皆在外未歸,而這夜帝親自定下來的日子亦是不好隨意更改,二人只得如約在五月初六完婚。
聽聞,工部事發之後,瀾王和蘇貴妃沉默了好些日子,而就在蘇語成婚之前不久,突然太子的戶部被查,他和寧皇后這些年所做的事情被揭發這一系列的亂子,讓人不得不將注意力從工部又轉移到戶部上。
很顯然,夜明瀾和蘇貴妃這是在圍魏救趙。
公主府內,兩名侍衛正俯身給夜子衿回話,只聽其中一人道:“公主,那溫子然的下落已經查清了,他現在就在君瓴,時常出入君瓴王宮,看樣子在君瓴的地位不低。”
夜子衿眼角動了動,輕輕握拳。
君瓴……他果真去了君瓴!
不久前,他以君瓴使者的身份前來夜朝送禮,而今又得知他在君瓴地位不低,深受器重。
呵!溫子然啊溫子然,往日的你是那般厭惡叛國之人,而今自己卻久居君瓴,爲君瓴辦事,而對夜朝仇恨至深!
可這又能怪得了誰?
畢竟當年,害得他父親溫意川被殺的人是她,而派人滅了他溫氏一族的人,是夜舜,是她的父皇!
深吸一口氣,她輕輕揮了揮手,沉聲道:“本宮知道了,退下吧。”
兩人點頭,轉身大步離去。
他們剛一走,門外的小丫頭便匆匆入內,對着夜子衿行了一禮,道:“公主,皇后娘娘身邊的秋蓮姐姐來了。”
夜子衿驟然擰了擰雋眉,回身問道:“她來幹什麼?”
“說是……皇后娘娘想請公主進宮一趟,有事與公主相商。”
聞之,夜子衿冷冷一笑,已然猜出個所以然來,道了句“本宮沒空”,正要轉身離開,突然又似想到了什麼,停下腳步,“罷了,便去見她一面又如何?”
清寧宮已然失去了往日的生機,不復喧譁。
遠遠地便看到宮門緊閉,兩側有羽林衛把守,見到夜子衿前來,守衛下意識地相視一眼,頗有些爲難。
“公主……”
眼見着夜子衿已經走到近前,立刻有兩人上前來攔住她,“公主這是來……”
“本宮聽聞母后身體不適,特來看望母后。”夜子衿說着,瞥了一眼身後小丫頭手中的竹籃。
小丫頭連忙道:“公主親手給皇后娘娘煲了湯,若是冷了浪費了,你們……”
幾人臉色一驚,再看夜子衿臉色平靜,氣勢卻凌然,不怒自威,幾人不由想起往日裡夜舜對她的種種寵溺與寬容,也只能硬着頭皮開門讓她進去。
這邊她剛一進門,那邊便又派人趕緊通知夜舜去了。
“母后。”夜子衿快步進殿,對着正盤腿坐在佛案前的寧皇后行了一禮。
聞言,寧皇后手中轉動佛珠的動作一滯,嘆息道:“子衿,你來了。”
說着,她在宮人的攙扶下緩緩起了身,走到夜子衿身邊,定定看了她兩眼,突然輕輕一笑。
“如今,本宮看到你,這心裡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踏實。”
夜子衿笑得淡然,她不着痕跡地後退一步,道:“不知母后召兒臣前來,所爲何事?”
對於夜子衿的稍有疏離,寧皇后稍稍變色,輕輕揮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而後低聲道:“最近的事情你也都看到了,本宮千算萬算,終究還是輸了一招,沒想到從一開始,她就已經開始打本宮的主意,從一開始就在收集本宮的把柄。”
夜子衿皺了皺眉,心知她說的那個人就是蘇貴妃,自她有記憶以來,這寧皇后和蘇貴妃之間似乎就沒停止過爭鬥。
“本宮活了這一輩子,倒不怕死,可是……”她突然轉過身來,兩眼微紅地看着夜子衿,“可是晟兒畢竟是聖上的兒子,他還年輕,有什麼事,讓本宮一人來承擔就好,本宮只求能讓晟兒好好活着……”
“寧家是我朝大功臣,而且寧家那麼多年,想要保全母后和大哥,有何困難?”夜子衿試探性地聞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寧皇后。
聞言,只聽寧皇后悽悽一聲冷笑,搖了搖頭,“你不是不知,這些年來,寧家已經日益衰落,遠不如蘇家,而近來,寧家往日的門生好友死的死,失蹤的失蹤,辭官的辭官,叛投的叛投,子衿,你那麼聰明,應該不用本宮說得太明白,也該知道這背後操控這一切的人究竟是誰。”
夜子衿自然是知道,可是正因如此,她纔有些犯難,她不是不想幫寧皇后,畢竟堯淑妃去世之後,寧皇后和月賢妃對他們兄妹多有照顧,只是,她隻身一人,確實沒有法子能擋得住蘇貴妃母子。
寧皇后像是看穿了夜子衿的心思,她清冷一笑,道:“本宮知道你在莫涼城有人,本宮不求自保,只希望,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晟兒的生命受到威脅,你能出面救他一命。如此,本宮願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