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將五月,天氣漸漸燥熱起來。
自那一次在街上與司仲卿見了一面之後,流煙便再也沒有見到過他,甚至,她連容毓和容曦的身影也沒有見到,心裡忍不住擔憂起來。
按說,他們兄妹二人和閔揚都應該就在鳳夙城纔對。
獨身一人在鳳夙城待了這麼久,流煙的心越來越慌。
後來,她找來那茶館的小二仔細問過了,那個像極了司仲卿的酒鬼是今年二月突然出現在鳳夙城的,剛開始的時候,他說話帶着濃重的外地口音,只是後來漸漸地轉變成的樓夙的口音。
她不由想起那天他剛一見到她時,那驚愕詫異的眼神,那絕對不是看見陌生人該有的眼神。
可惜當時她沒能從他的冷漠和嘲諷中回過神來,沒來得及細想,如今這麼細細一想,她越發肯定,那個人定然就是司仲卿。
然而現在,她卻已經找不到他的人,他就像是從鳳夙城憑空消失了一般,又像是在刻意躲着她,她總是會晚一步趕到他曾經出現過的地方。
街上的吆喝聲不斷,人羣來來往往,神色各異。
流煙的目光從每一個人身上一一掃過,卻不見自己想要看到的那張面容。
突然,周圍的人齊齊朝着前方涌去,圍着一處告示牌指指點點。
流煙隨手拉住一名男子,問道:“兄臺,發生什麼事了?”
那人指了指前方,道:“前兩天夜刺丞相府的兩名刺客,聽說已經抓到了一名,說是把刺客的畫像貼了出來,趕緊去看看,是什麼人這麼大膽,竟敢行刺丞相。”
流煙凝眉想了想,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走上前去,遠遠地看了一眼,驀地,她神色一凜,暗道:“容姑娘!”
那畫像之人正是容曦和閔揚,告示上言明,畫像上的女刺客已經被丞相府抓住,命另外一名刺客自行到丞相府認罪,否則將在三天之後斬殺女刺客!
難怪她一直都沒有看到容曦和閔揚,這兩人竟是跑去行刺樓夙丞相,在樓夙誰人不知,丞相和大將軍纔是樓夙真正的掌權者,惹怒了丞相,便沒有了活命的可能。
努力壓下心頭的不安,流煙匆匆瞥了一眼四周,快步離開。
閔揚應該還在鳳夙城,他絕對不會棄容曦於不顧,然即便他真的前往丞相府服罪,丞相也不可能放過他二人。
她必須要想法子在閔揚出現之前,先一探虛實。
入夜之後,流煙一襲黑色夜行衣,悄悄潛入了丞相府,一路繞到了後院地牢,避開那些守衛,一間一間牢房找過去,卻不見容曦的蹤影,好不容易在最裡面的那間牢房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她似是受了傷,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容姑娘!”流煙低呼一聲,揮劍劈開了鐵鎖,正要上前去拉容曦,卻見地上那人一咕嚕爬了起來,揚手一撒,一枚飛刀從流煙耳際穿過,打落她遮面的面巾,另一枚飛刀穩穩沒入她肩頭。
“哼!哪裡來的容姑娘?”
流煙一驚,這人竟是個男的,這是個陷阱!
外面傳來一陣得意的笑聲,“哈哈……本相早就料到你一定會出現,果不其然,看來你們還真是郎情妾意……”
驀地,那人話音一頓,定定地看了流煙兩眼,“哼!看來漏在外面的刺客還不止一人,來人,拿下!”
流煙忍住肩頭的劇痛,揮劍而上,雖砍殺數人,然畢竟不是那些人的對手。
眼看着一柄長劍已至身前,突然只聽得外面一陣騷亂,繼而是陣陣慘叫聲,趁着這一失神,兩名黑衣人掠入牢內,一左一右扶住流煙,帶着她掠出地牢。
丞相不由大怒,喝道:“追,快追!”
來人輕功極好,丞相府的侍衛根本追不上,越過兩條街便被遠遠地甩開。
那兩名黑衣人一路上都是默不作聲,將流煙送到她落腳的客棧,道了聲“姑娘多加小心”,便轉身離開。
流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男裝,又仔細回想了一番兩人剛纔所說的“姑娘”,似是明白了什麼,強忍着痛,給自己上了藥包紮了傷口,而後從包袱裡找出一套女裝換上,剛剛一把火燒了之前的那套男裝,就聽到樓下傳來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和叫嚷聲。
她熄了燈,側耳貼在門前,只聽掌櫃下樓開門問道:“喲,軍爺,這是出什麼事了?”
“哼!方纔丞相府又出現了一名刺客,可是讓他逃脫了,正是朝着這個方向而來,我等奉命挨家挨戶搜查刺客!”
說罷,那人一揮手,喝道:“搜——”
得令,一衆人迅速上了樓來,一邊嚷嚷着“開門”,一邊用力敲門,更有甚至連門也不敲,一腳踹開門闖了進來。
整間客棧裡的燈都漸漸亮了起來,流煙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應着,披了件外衣起牀開了門。
那侍衛一見她,先是愣了愣,繼而支支吾吾道:“搜,搜刺客!”
流煙大大方方地側身一讓,用樓夙的口音道:“搜吧,趕緊搜完,還得接着休息。”
那侍衛便在屋裡隨便翻了翻,見屋裡根本不可能藏人,便又在流煙的注視中退了出去,正要離開,流煙突然叫住他問道:“哎,那刺客是什麼人,長什麼樣?我若是遇見了他也好告訴你們。”
那侍衛道:“只知道是個瘦弱的男子,具體長什麼樣兒,等明天一早貼告示吧。”
聞言,流煙點了點頭,故作悠閒地關上了門,而後靠在門上長長舒了口氣。
而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眼底的恨意漸漸浮現,低垂的雙手也下意識地緊緊握起,指甲深深扎進了肉裡。
第二天一早,城中果然又貼出了新的告示,刺客由原來的兩人變成了現在的三人,又多了一名男子。
流煙一襲女裝,似有意似無意地從告示前走過,仔細看了一眼新貼出的告示,一直半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許是因爲昨天夜裡燈光昏暗,加之她又是男子裝扮,他們畫出來的人與她的真實容貌相差頗遠,暫時應該不會有人會懷疑到她。
想到這裡,她鬆了口氣,將帕子附在脣角輕輕咳了兩聲,快步離開。
許是走得快了,牽動了肩上的傷口,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受傷的肩,卻在擡眼的時候,瞥見一張熟悉的面容。
司仲卿顯然也看到了她,他正是聽聞昨夜丞相府出現了第三名男刺客,猜到了那人就是流煙女扮男裝,所以想來一看究竟,沒想到,終究還是與她又撞上了。
“大……”流煙蠕了蠕嘴脣,正要喊出聲,突然只聽身後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喲,這位姑娘看着面生得很。”
流煙一怔,循聲望去,方纔說話之人是一名年約三十的男子,嘴角挑着一抹戲謔笑意,目光在流煙身上上下打量了幾圈,而後點了點頭。
“姑娘可是剛到鳳夙城?”
流煙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垂首道:“我……我本就是這裡的人,只是幼時離鄉,此番是回鄉探親。”
“唔……”男子笑得詭異,與身邊的隨從交換了一個眼神,“看姑娘的樣子,似乎是獨身一人,姑娘也是知道的,近來鳳夙城內有點亂,姑娘一個人出門怕是不安全,弗如本公子送姑娘回去。”
“不用勞煩公子……”流煙連連擺手,“我其實……”
她本想說“其實是兩個人”,然擡眼一看,卻發現四下裡早已不見司仲卿的身影,當即心涼了一大片,一時間竟是忘了該說些什麼,只是這麼怔怔地站着,一言不發。
爲什麼,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司仲卿不該是這樣的人,不是!
“姑娘?”男子輕輕喊了一聲,流煙卻似根本沒有聽到,多日來一直緊繃着的那根弦似是突然間斷了,她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漸漸變成了一片漆黑……
男子一伸手,將流煙穩穩接住,看着她輕輕嘆息了一聲,暗道:“真是天賜佳人!”
說罷,瞪了一眼身邊衆人,道:“回府!”
他們身後不遠處的巷子裡,司仲卿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帶走了流煙,卻是一動也動不了,甚至連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他緊緊咬牙,額上青筋爆出,恨恨地瞪着闞澤,似要將他碎屍萬段。
“我知道,公子一定會恨死我,可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一樣不會讓你去,你可知道那是丞相的獨子,便如同樓夙未來的太子,你這個時候衝上去,就只有死路一條。”
闞澤說着朝着他們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司仲卿顯然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話,呼吸越來越急促,臉色也越來越難看,牙咬得咯咯作響。
雲路看得有些不忍,求情道:“主人,他們已經走了,你快把公子的穴道解開吧。”
闞澤只是冷冷一笑,無動於衷,“解開又如何?你以爲我解開他的穴道,他會乖乖聽我把話說完嗎?”
說罷,右轉向司仲卿,“其實公子若想要救那位姑娘,也不是沒有辦法。”
雲路訕訕地撇撇嘴,低聲道:“主人的意思是,讓公子恢復前太子身份,奪回樓夙王位?”
闞澤無聲默認,定定地看着司仲卿,沉聲道:“救,或不救,全在公子一念之間。”
司仲卿的神色驟然平靜了下來,氣息也漸漸平穩下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瞬不瞬地看着闞澤,似是有話要說。
闞澤猶豫了一下,擡手解開了他的穴道,“公子可想清楚了?”
司仲卿吐出憋在胸口的那一口氣,目光冷戾地看着闞澤,嗓音陰冷至極:“待救回煙姑娘,我定會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