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雪衣點頭,老先生忍不住接着問道:“何以見得?”
雪衣微微太息一聲,澹澹道:“澇,生之於民,苦之於民,相信先生也未曾聽過,這澇災毀了官府、毀了貴宅、毀了宮宇一說吧?”
老先生點了點頭,“可是,這與治之於民又有何干?”
“澇,生之於民,是因爲歷來官貴之人居於高地,儘量讓自己遠離河道、水提、水壩,所以從來不用擔心澇災會淹到自家這裡,即便是有些處於危險之地,也會有人出錢出力將這種危險解除,所以,歸根結底,受澇災之苦的,向來都是些無辜的貧苦百姓。
一旦澇災出現,地方官貴爲了保住自己的腦袋,不是隱而不報,便是虛言謊報,受苦受難之人依舊是百姓。有些人,大水沒有淹到自己門口,是永遠也不會明白那種痛苦的,而只要實情無法呈至聖上面前,便是聖上和京中當職官員做再多的準備都沒有用。
古人云,天地君親師,天爲首,而百姓便是君之天,若是百姓亂了,這天下又何以安寧?既然百姓是澇災的承受者,那就該讓百姓自己來治理澇災,畢竟,澇,可爲天災,亦可爲**。”
最後幾個人她說得很慢,卻又一字一句很是用力。
夜青玄似是瞬間明白了她的心思,不由勾了勾嘴角,側身瞥見一名神色詭異的男子盯着雪衣看了片刻,而後悄悄退出了人羣。
他看了秦鍾舸一眼,又看了一眼那男子離開的方向,秦鍾舸即刻會意,亦是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而周圍衆人,聽了雪衣的話,都不由得悄悄爲她捏了把汗,早已沒有心思去過問她說的是對是錯,一個個神色訕然,不願多言。
唯獨那位老先生似是很有興致,連連點頭,“唔,好像是這麼回事,那依你之見,該怎樣治之於民呢?”
雪衣皺了皺眉,其實這麼深刻的問題,她倒是沒有深入地想過,或者說還沒來得及細想,畢竟,她不在朝中當職,有很多問題不是她異想天開就能解決的。
她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向夜青玄,夜青玄彎眉一笑,與她並肩而立,對那老先生道:“若是可以在民間設立防澇司,由百姓親自監督把關,並將防洪防澇的款項直接交給百姓分配,倒是可以省了中間被層層剋扣的可能。”
聞之,雪衣眼睛一亮,夜青玄的這番話着實是說到她心裡去了。
聽到這裡,那老先生終於忍不住捋着鬍鬚呵呵笑開,連連點頭,“雖然聽來有些異想天開,但也不無實施的可能,不過這件事老夫可做不了主,還得有人能稟明聖上,由聖上拿主意。”
說着,他朝着莫涼城的方向抱了抱拳,繼而又對雪衣深沉一笑,道:“看這位夫人年紀輕輕,所思所想之事倒是異於常人,老夫自認行走江湖多年,這腦子裡有些東西竟是已經根深蒂固,卻是不如夫人所思之深,老夫甘願認輸。”
聞言,四周譁然一片,繼而衆人全都拍手叫好,有人是真的懂了,有人則是認爲,既是能讓這位老先生認輸,想來這位夫人確實有些能耐。
那老先生揮了揮手,道:“夫人既是贏了老夫,老夫自當遵從約定,這裡所有的東西夫人可以隨意挑選。”
將離頓然一喜,兩眼盯着其中一隻通透的碧玉簪兩眼放光,“當真?”
老先生呵呵笑道:“當然。”
將離連忙扯了扯雪衣的衣袖,用嘴努了努那支簪子,哪知雪衣卻故作不見,對着老先生神秘一笑道:“既如此,那我便要先生最珍貴的那樣東西,可否?”
老先生先是一愣,看了夜青玄一眼,突然仰頭哈哈大笑,連連點頭,道:“可以,當然可以,只不過這樣東西老夫沒有帶在身上,得請夫人隨老夫走一趟了。”
雪衣也不推辭,與夜青玄相視一笑,點了點頭,隨在那老先生身後一起朝着不遠處的一間客棧走去。
周圍的看官見人已經走了,便紛紛散去了,那兩名小童連忙收拾了東西,跟在老先生身後離開。
一路上雪衣都沒有說話,只是時不時地朝着身邊的夜青玄瞥一眼,露出一抹意味深藏的笑意。
甫一進了客房,將離就忍不住四處張望,而後小聲對雪衣道:“小姐,沒見這裡有什麼寶貴之物啊。”
聞言,雪衣和那老先生都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夜青玄對着那老先生微微行了一禮,道:“弟子見過師父。”
將離嚇得臉色一變,愕然地看了看夜青玄,又看了看那老先生,瞪大眼睛低聲嘀咕:“師,師父!”
說話間,夜青玄伸手攬過雪衣,道:“這是內子雪衣。”
雪衣便跟着行了一禮,“雪衣見過師父。”
“呵呵……”老先生滿臉笑意,似乎心情大好,連連點頭道:“小丫頭,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夫是誰了?”
雪衣抿脣笑道:“原本不知,在街上的時候,只是聽聞前方有位前輩推衍之術很是厲害,所以想要討教一二,可是後來看了師父的推衍圖,只覺像極了阿玄教我時所用的法子和套路。”
她說着側身看了夜青玄一眼,“我記得阿玄之前跟我說過,他有位師父,對推衍術頗有研究,他的推衍術便是師從這位前輩,方纔又看到師父和阿玄的眼神頗有些怪異,這才大膽猜測您就是阿玄所說的那位尊師千機子前輩。”
聞言,千機子不由笑得更加歡快,連連稱好,看向夜青玄道:“先前接到你的信,說是娶了位精明能幹的王妃,今日一見果真是有勇有謀,唔……還很大膽。雪衣,你可知你今日這一番話會給你帶來怎樣的麻煩?”
雪衣心頭一緊,擔憂地看了夜青玄一眼,方纔一心只想着澇災的事,竟是忘了他們已經進了西嶺之地,只怕方纔那一番言論,很快就會傳入當地那些爲官者耳中。
見她這副略有驚慌的表情,夜青玄輕輕拍了拍,對千機子道:“師父就別嚇唬她了,她可是會當真的。”
千機子自顧笑得開心,夜青玄也是不慌不忙,“放心吧,你忘了我們此行我幹什麼來了。”
“當真?”雪衣還是有些不放心,她倒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怕自己方纔說的那些話會對夜青玄有所影響。
夜青玄點了點頭,正要說什麼,就聽將離嘀咕道:“千機子老前輩,您方纔說的寶貴的東西,在哪裡呀?”
千機子哈哈笑着,指了指夜青玄,“老夫最寶貴的,便是他。”
“啊?”將離頓時一臉失望,拉長了臉,委屈地撇了撇嘴,“早知道,還不如……”
千機子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打開身後那隻木箱子,從裡面取出一支碧玉簪遞到她面前,“你喜歡的話,便送你了。”
將離立刻又換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盯着那碧玉簪看了看,伸手小心翼翼地接過,似是做夢般,“這,這真的送給我了?”
雪衣嗔了她一記,道:“還不快謝過人家。”
將離連忙俯身致謝,“多謝前輩……”
“罷了……”千機子練練擺手,“老夫留這東西在身邊也是無用,倒不如送給你們這些小丫頭。”
幾人正說笑間,小童領着離洛和秦鍾舸進了屋來,只見秦鍾舸一臉深沉,壓低聲音道:“王爺所料不錯,那人果然是彭城總兵府的人,他已經把剛纔的事報知總兵傅元。”
聞言,幾人相視一眼,夜青玄走到窗前打開窗子看了一眼,果見一隊人馬從不遠處的街上走過,朝着這家客棧來了。
“來得倒是快。”他嘴角掠過一抹沉冷笑意,千機子微微沉了臉色,輕聲道:“不可,這裡畢竟是彭城,不是京都。”
夜青玄頷首,“師父放心,我自有分寸。”
說着看了離洛一眼,離洛道:“前輩,王爺已經安排妥當,您還是收拾東西,隨我們一起離開。”
秦鍾舸跟着點頭道:“方纔那些人定會想到前輩和王爺王妃的關係非同一般,若是他們盯上前輩,怕是不妙。”
千機子倒是不曾把一個總兵放在眼裡,然而此時也不想給夜青玄和雪衣徒增麻煩,便點了點頭,道:“也好,老夫就當尋個僻靜之所好好歇着。”
一刻鐘之後,一隊人馬闖入了客棧,上了二樓,來到衆人之前所待的房門前,其中一人上前道:“在下總兵府侍衛統領裴正,求見前輩。”
隔了半晌,裡面沒有絲毫迴應。
那裴正皺了皺眉,又喊了兩聲,裡面始終沒有一絲動靜,他不由冷了臉色,示意身旁之人上前撞開了門,進屋一看,早已是人去屋空,不見一人。
裴正不由怒喝一聲:“掌櫃!”
掌櫃戰戰兢兢上了樓來,哭喪着臉道:“這……這剛剛人還在的,小的也沒瞧見他們什麼時候離開的……”
裴正冷哼一聲,“跟我玩金蟬脫殼?我倒是要看看,在這彭城,你能躲到哪裡去!”
說罷,一把推開掌櫃,領着衆人怒氣衝衝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