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不過三天時間,兇手木香已經被抓,關進大理寺監牢,大藥方也已經尋回,然國喪一月,如今纔剛剛開始。
萬壽殿前擺了一方棋盤,兩人正襟危坐,看似潛心對弈,實則醉翁之意不在酒。
夜子衿落下一子,面色不悅道:“原來,父皇早就已經認定,三小姐並非兇手。”
夜舜挑了挑眉,跟着落下一子,“何以見得?”
夜子衿看了一眼殿內放着奏疏的桌案,潺潺道:“若說之前父皇還對此有所疑慮,那晚見到大藥方之後,想來就已經徹底打消了對雪衣的懷疑。其一,聰明如雪衣,她能一次次化險爲夷,排除萬險,好不容易等到與二哥成婚的這一天,絕不可能傻傻地去殺害一個給自己送大藥方的人,而且還在殺了人奪了大藥方之後,又將大藥方交給別人帶走。”
“唔……”夜舜應了一聲,點了點頭,“說下去。”
夜子衿道:“其二,此事發生之前,父皇一直都很喜歡雪衣,對她讚不絕口,若此事當真的雪所爲,那父皇一雙銳眼,識人無數,怎麼可能單單就錯看了雪衣?”
說話間,她已經圈殺了夜舜大片黑子,不緊不慢道:“其三,事發之後,父皇一不責罵,二不用刑,三不施威,只是簡單說了句讓大理寺去查。
說來可算是苦了大理寺的魯大人,這件事無理無頭的,雪衣在京中的關係又是如此簡單,且個個都是重要之人,不是王爺郡主,就是容家的人,魯大人可是在五弟的修王府和容家別院門外猶豫了好幾個時辰都不敢上前去敲門。”
聽到這裡,夜舜不由輕輕笑出聲來,“你呀你,朕不得不承認,你與雪衣都是很聰明的那一類人。”
夜子衿微微擰了擰眉,“雪衣?”
夜舜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剛剛看到姨母死去的那一瞬間,朕確實差點失去了理智和判斷力,聽了司家父女的話,朕也險些以爲這件事當真是雪衣所爲,可就在雪衣被帶走的時候,朕看到了一樣東西——”
聽他話音一頓,夜子衿忍不住問道:“什麼東西?”
“一枚錦囊,一枚掛在雪衣腰間的錦囊。”說着,他的臉上不由升起一絲悲傷,“朕雖爲男子,不懂這些女紅,卻獨獨對姨母的針法熟悉無比,朕一眼就認出那是姨母親手所繡,那是姨母的習慣,對於信任親近之人,她素來喜歡親手繡一隻錦囊相贈。”
夜子衿不由嘟囔着嘴,不悅道:“爲何未曾送過兒臣?”
夜舜無奈地搖搖頭道:“你三歲那年,姨母特意命人從南郡帶回一隻香包,你卻拿着剪刀將其剪得粉碎,還道今後不要這種女兒家的玩意兒,今日怎的竟又計較起來?”
夜子衿一愣,她竟是不記得發生過這樣的事。
許是擔心夜舜看出她的心虛,她想了想,連忙轉移話題道:“所以,父皇就是因爲看到了錦囊,所以斷定雪衣不可能是殺姑奶奶之人?那爲何,還要把她關進大理寺,命重兵把守,還讓大理寺去找她殺人的證據?”
夜舜不緊不慢地落下一子,原本還心不在焉的夜子衿霍地一怔,夜舜竟是在不知不覺間,將她的佈局全都困死,成了死局!
“朕讓大理寺去查找證據,其實並非是要找雪衣殺人的證據,而是能證明她清白的證據,至於將她一人獨自關在一座大理寺監牢內,又派了那麼多人看守,並非如你所想,是爲了防止玄王不顧一切去劫牢,而是爲了保護她,不讓任何人能傷害到她。
雪衣被關入大理寺之後,魯大人提審兩次,她兩次都是沉默,緘口不言,並讓魯大人給朕送了一小盒魚餌,朕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這是要以身爲餌,引蛇出洞,找出真兇。”
頓了頓,他輕嘆一聲,“可正因如此,朕差點害了她。”
夜子衿卻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這麼說,她從一開始就閉口不言,隻字不爲自己解釋,是因爲早就想好了要用自己作餌,只要她被父皇抓住下獄,甚至定罪,那真兇就會放鬆警惕,露出馬腳。”
夜舜點頭,“原本正有此打算,可是沒想到這兇手竟是如此歹毒,等不及朕下令問罪,便搶先一步想要置雪衣於死地。”
說到這裡,他神色驟然一冷,眼底閃過一抹殺意。
“哼!不管他是誰,既是敢與朕作對,朕定不饒他!”
那般冷厲至極的神色,就連夜子衿見了,也都沒由來的一陣心驚。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這場雨究竟淅淅瀝瀝了多長時間,雪衣只覺得很久,很長,久到她險些記不起之前的事情來。
剛一吃力地睜開眼睛,就看到將離坐在牀前打盹兒,身形搖搖晃晃,眼看着就要摔倒,她連忙伸出手去扶了將離一把,卻因此而牽動身上的傷口,痛得她下意識地擰了擰眉。
“三小姐!”將離驟然一喜,霍地站起身來,一把抓住雪衣的手腕,“你……你醒了!”
而後轉身就朝着門外喊道:“鍾舸,快去通報王爺,就說三小姐醒了!”
緊着着便聽到門外傳來“咚”的一聲,繼而是快步離去的聲音。
雪衣一臉疑惑和倦怠地看着她,由她扶着坐起,四下裡瞥了一眼,直覺這裡的一切看起來竟是有些眼熟。
“這裡是……”
“是玄王府。”將離說着頓了頓,想了想道:“你受了重傷,一直昏迷不醒,王爺就將你帶回了王府,道是要親自看着你調養身體。”
雪衣不由皺了皺眉,她明明記得她是在大理寺的……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將離倒了杯溫水遞過來,抿了抿脣道:“聖上命修王爺和瀾王爺一同陪審,三小姐可知那謀害老太太的人是誰?”
見雪衣搖頭,她便道:“正是木香,那天她都已經招了,道是被老太太趕出司府之後,對老太太和三小姐懷恨在心,所以故意挑了三小姐成婚的日子,買通殺手截殺老太太,又搶走大藥方,本想要把此事嫁禍給三小姐,她再帶着大藥方去大賺一筆,卻沒想到被大理寺的人抓住。
她聽說三小姐在大理寺監牢受了很多苦,更是險些喪命,心中愧疚不已,所以決定在二位王爺面前道出實情……”
聽到這裡,雪衣已然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木香究竟是自己挾私報復還是受人指使,都已經不重要,至於說她是自己幡然醒悟,雪衣也不會相信。
她只相信,從木香被大理寺抓住到第二天她出現在堂上,說出這一切所謂的真相,夜青玄和容家兄弟不可能什麼都不做,甚至就連木香被大理寺抓住是不是個偶然都不一定。
將離不察她神色有變,只當她是爲了木香和司蘭裳的事而心情低落,道:“三小姐,你就別再爲此事難過了,就當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從今往後,咱們便待在玄王府好好養傷。”
雪衣這纔想起另一件事情來,忍不住問道:“聖上可有責罰王爺?”
將離連連點頭,雪衣心頭一凜,問道:“如何責罰?”
“三小姐纔剛剛醒來,你就莫要驚嚇她了,若是再出絲毫岔子,看王爺不狠狠罰你。”不等將離出聲,門外便有人朗聲應道。
循聲望去,只見三道身影快步進了屋內,夜青玄玄衣如墨,沉穩如斯,腳步又穩又快,大步走到雪衣面前,定定地看了她兩眼,見她臉色好了很多,便稍稍鬆了口氣。
方纔說話的正是秦鍾舸,他與將離相互做了個鬼臉,離洛見了,不由嫌惡地站到一旁,低聲道:“若是閒來無事,便去把三小姐……”
驀地,聲音一頓,朝着雪衣看了一眼,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便去把王妃的藥熱一熱送來。”
將離哼哼地瞪了他一眼,“平日裡這熬藥的事兒不都是你做的嗎?爲何今日要使喚我和鍾舸?”
秦鍾舸連忙在一旁附和:“可不就是……”
驀地,一記寒光掃來,三人瞧見夜青玄的冷眸,全都下意識地閉口不言,秦鍾舸和將離相視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雪衣有些疑惑地看了離洛一眼,又看了看夜青玄,“王妃?”
夜青玄深深吸了口氣,扶着她讓她靠着軟墊躺下,“事情已經查明瞭,姑奶奶的死與你無關,怎奈那天你過門卻未拜堂,而她老人家又身份特殊,舉國同喪,加之成親之時,你們關係斐然,爲了將此事壓下,不引起百姓議論,父皇已經決意讓你以王妃之身入玄王府,只是這拜堂之禮須得等到三年之後再行。”
聞言,雪衣不由怔住,定定地看着夜青玄這張近在咫尺的面容,茫然良久,似是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離洛忍不住出聲道:“雖說差了這麼一個拜堂之禮,然衆人是親眼瞧着您被王爺用八擡大轎擡進王府的,這一點誰也不能否認,換言之,您現在便是玄王府的玄王妃。”
“王妃……”雪衣輕輕唸叨一聲,喉間不由一哽,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夜青玄眼底漸漸升起一絲笑意,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麼,“對了,方纔將離說聖上責罰了你,是怎麼回事?”
夜青玄無奈搖頭輕嘆,抓住她微微冰冷的手塞進被子裡,“父皇罰我禁足王府,三月不得出門。”
雪衣愕然地瞪了瞪眼睛,“只是禁足?”
見夜青玄點頭,她一直半懸着的心終於落地,與他相識片刻,突然只覺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離洛最瞧不得這種場面,他眯起眼睛看了兩人幾眼,而後無聲地退了出去。
夜青玄擡手,拭去她眼角的淚,伸手將她攬進懷中,喃喃道:“對不起……”
雪衣輕輕搖了搖頭,“是我,是我不好,是我一心想着找出真兇,給姑奶奶報仇,不顧你的感受,擅作主張去犯險,所幸,聖上他明白了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