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王府後院一片寂靜,平日裡就很少有人靠近,此時更加靜謐,只有離洛一人守在閣外,目光犀利如鷹,時不時地向四周一掃而過。
雪衣對於玄王府已然很熟,即使沒有秦鍾舸和離洛的領路,也能輕車熟路地找到後院的閣樓,然而此時她的心情卻絲毫也不輕鬆。
在來的路上,秦鍾舸已經把情況大致與她說了,此時此刻,她滿心都在擔憂那個身受重傷的男人……
閣內,夜青玄正負手立於窗前,臉色微凝,卻看不出什麼表情,一名身着淺碧色長裙的女子正凝眉坐在桌案邊,時不時地向夜青玄瞥一眼,眼底帶着深深的疑慮。
就在兩人身後內室裡的軟榻上,正半躺着一名青年男子,他長髮微見凌亂,正以手扶額靠着案几,一襲藏青色袍子罩在身上,卻遮不住他內衫上的殷紅血跡。
似是聽到了門外有腳步聲靠近,他原本緊閉的眸子驟然睜開,微微擡頭瞥了一眼,眉目犀利冷冽,似一把鋒刃能刺穿心臟。
那一抹淺色身影只在外廳稍作停留,便似一陣風逸入內室,二話不說,上前一步就抓住男子的手腕,纖指切上他的腕脈,小心地探了一會兒,復又低頭去檢查男子的傷勢,卻被他一把抓住。
“雪衣。”他輕輕開口,擡手抓住雪衣的手腕,臉色雖然蒼白,嘴角卻忍不住泛起淺淺笑意。
雪衣雙手微顫,看着他滿身的傷痕,不由自主地緊緊握拳,卻又被他一點一點掰開。
“大哥。”
喊出口,她心底一輕,不知爲何,今生再見,她總是會想起前一世他們死前的悽慘模樣,而越是如此,她心底的恨意就越濃,也越發覺得能再見到他們,是如此難得,彌足珍貴!
今生屬於她的一切,誰也別想奪走!
見雪衣兩眼微紅,司仲卿只當她是擔憂自己,衝她微微一笑,搖頭道:“傻丫頭,大哥還沒死,這不是回來見你了嗎?”
雪衣連忙深深吸氣,低頭忍住眼淚,突然正色問道:“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司仲卿臉色沉了一下,強忍着劇痛緩緩起身,在雪衣的攙扶下走到外廳,對着夜青玄和那碧衣女子抱拳欠身致謝,“多謝月姑娘的救命之恩和王爺的收留之恩。”
月無雙彎起脣角一笑,搖搖頭,“司將軍言重了,無雙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就當做是報三小姐的恩吧。”
說着,她擡眼向夜青玄看去,果見夜青玄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意有所指地看了雪衣一眼,“自家人,不必言謝。”
司仲卿心下了然,他剛剛回到莫涼城便聽說了太和皇帝下旨賜婚的消息,對於夜青玄此言此舉,倒也不奇怪。
只是說不出爲何,他總覺得這個玄王爺給人一種沉冷陰鷙的感覺,不像是那麼好相處的人。
想到這裡,他低頭看了雪衣一眼,卻見雪衣正定定地看着夜青玄,而夜青玄亦像是看懂了她的心思一般,幽幽道:“今日一早,月府來人,稱是給玄王府送賀禮來,卻沒想到,送來的是本王的大舅子。”
聞言,月無雙不由垂首輕輕一笑,看了雪衣一眼,緩緩道:“今日一大早天還沒亮的時候,無雙出城取東西,正巧碰上受傷的司將軍,本想送司將軍回府,可是司將軍卻斷然拒絕,道是他回京的消息暫且不能泄露,要與三小姐先見上一面。無雙想了很久,最終決定將人送到玄王府來,畢竟,聖上已經給王爺和三小姐賜了婚,而且聽聞這幾日三小姐時常出入玄王府爲王爺診治,不會引起別人懷疑。”
雪衣心中對於司仲卿帶傷回京有萬千思慮和疑惑,面上卻淡然鎮定,對着月無雙點頭致意,“不管怎樣,都要多謝月姑娘相救,只是此事……”
月無雙瞭然一笑,點頭道:“三小姐放心,無雙知道該怎麼做。”
頓了頓,又朝着夜青玄和司仲卿看了看,“無雙還有些事要處理,就不打擾各位了。”
聽她方纔提起要出城取東西,三人便也沒有阻攔。
直到她走出閣樓,司仲卿的身形突然劇烈一搖晃,險些摔倒,好在夜青玄眼疾手快,閃身上前將他扶住,與雪衣一起扶着他入內躺下。
待雪衣替司仲卿處理好傷口,司仲卿已經沉沉睡去,雖然他隻字未提自己回來的路上所遭遇的事情,然看着他的臉色,雪衣卻可以想象得到這一路上他必定是歷經艱險,九死一生。
事情果然有變,只因她改變了嫁給夜明瀾這個結果,所以司仲卿被暗殺之事,便提前了一步,始料未及。
看出雪衣臉色深沉,夜青玄揮手屏退離洛,親自給她倒了杯茶水遞過去,發現她將杯盞緊緊捏在手中,一口沒喝,杯子卻已然快被她捏碎。
“終究,人已經平安回來了。”他緩緩上前,強硬地接過將雪衣手中的杯盞,“一切都不晚。”
雪衣心頭一凜,驟然擡頭看他,只見他神色淡然,眸光靜斂,可她卻看到一抹嗜血寒光。
良久,雪衣深吸了一口氣,沉沉點頭,“打擾王爺了。”
夜青玄驟然在嘴角挑出一抹淺笑,搖了搖頭,“儘管放心,人在玄王府,便不會讓任何人發現,更不會有任何人泄露出去。”
雪衣卻搖頭,“如今玄王府已經被瀾王盯上了,大哥從西嶺逃回的消息也必然已經傳回京中,這段時間瀾王一定會調動他全部兵力四處搜查大哥的下落,司府是斷然不能回了,玄王府亦不安全,以你我如今的關係和瀾王的多疑,他定會想到大哥會藏身於此,這種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聞言,夜青玄沒由來地俊眉一挑,斜視着她,“你還有更安全的藏身之處嗎?”
雪衣垂首,伸手撫上腰間的雪玉令,沉聲道:“有。”
第二天一早,雪衣早早起身,落玉軒內雖然人來人往卻也很安靜,兩名身形頎長的年輕男子站在院內,看着下人們忙忙碌碌收拾着東西。
容毓無奈搖頭,瞥了身邊的容璟一眼,“你明知我喜歡孑然一身輕輕鬆鬆,卻偏要將這些東西交給我帶回去。”
雪衣笑着走上前去,“這怪不得璟表哥,是我的意思。外公身體不好,這些藥材都是我親手調配的,回去之後記得讓外公按時服藥。你們好不容易走一趟南陽,下一次再來,還不知是什麼時候。”
聞言,容毓斂了笑意,“待你明年成婚之時,我自會帶着爺爺一同前來。”
雪衣勉強一笑,“婚期尚未定,還不知是何時呢,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說罷,她朝容璟淺淺笑了笑,容璟似瞭然,點頭致意,還不忘催促着下人儘快把雪衣準備的東西全都裝好。
容毓將兩人神色看在眼底,想問些什麼,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從司府回北郡,水路雖然微冷,但遠比陸路近得多,容毓擔心容老爺子,堅持要走水路。
容毓走得早,前一晚便已經給衆人道了別,是以並沒有驚動太多人,就連容曦都沒有叫醒,只有斂秋陪着雪衣和容璟一同到碼頭相送。
目送着容毓的船慢慢遠去,容璟不由收起了嘴角最後一絲笑意,看着微波盪漾的河面,輕聲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雪衣神色肅然,屏退斂秋,與容璟並肩站在河邊的四角亭內,聞容璟所問,她略一沉吟,輕聲道:“大哥回來了。”
容璟一怔,“表兄回了?他人呢?”
雪衣搖搖頭,“雪衣有一事請表哥幫忙。”
見她神色嚴肅,不願多說,容璟心知情況不妙,點頭道:“儘管說。”
雪衣緩緩道:“一則,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曦兒。二來,怕是要委屈表哥和曦兒搬出司府,住進容家在莫涼城的別院。”
“搬出司府?”容璟敏銳地覺察到事情沒那麼簡單,定定地看着雪衣,本想要追問,只是見到雪衣那般不安且冷肅的神情,便又忍住了,“沒問題,我立刻讓人去收拾別院。只是,我們還需要一個搬出司府的理由。”
說罷,與雪衣相視一眼,兩人似是想到了一處,點了點頭。
司府內,容曦一大早起身,發現容毓已經回了北郡,容璟離府準備拜訪蘇王府的厚禮,雪衣則忙着給夜青玄找藥配藥,如此一來,獨獨她一人無所事事,不由心中不悅。
半天時間,她已經將整個司府遊了個遍,腳步飛快,跟在身後的小丫頭們一個個提起裙角跟着跑,卻還是跟丟了。
她們又哪裡跟得上自小不喜詩畫、只喜歡習武的容四小姐?
容曦獨自一人奔走了半會兒,回頭發現所有人都不見了,不由撇了撇嘴,順手從枝頭折下一朵秋海棠無聊地把玩着。
“呦,什麼人這麼沒禮貌,隨手亂摘花?”
容曦一愣,回身循聲望去,只見一抹紅衣的司顏佩在兩個丫頭的攙扶下緩緩走了過來,剛剛那個尖銳的女子聲音正是出自司顏佩身邊的丫頭。
此時見摘花之人是容曦,兩個丫頭微微愣了一下,向司顏佩望去,卻見司顏佩冷冷瞥了容曦一眼,諷笑道:“小丫頭不懂事罷了,別跟她一般見識,只是可惜了這嬌豔的花兒。”
雖是勸慰之言,語氣卻滿是鄙夷。
容曦本就滿肚子怨氣,被這一激,頓然火冒三丈,恨恨瞪着司顏佩,學着她的語氣冷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這個害人精!前些日子你下毒害我兄長和雪衣表姐,被姑父關進思錯閣面壁反省,過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