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是龍後的聲音,敖閏做了個手勢:“我出去打發她。”敖閏一個人穿過走廊,打開了門,門外站着龍後和她的貼身丫鬟。龍後閃身要進來:“晶晶怎麼不舒服呀,請大夫沒有?”
敖閏攔住她:“沒事了,晶晶現在睡着了,休息一下就好。別打擾她,你先回去吧。”龍後嘻嘻笑道:“喲,你是她爹爹,我好歹是她名義上的娘,這麼見外幹嘛?”只管往裡走。敖閏拉住她的衣袖,便在此時,忽覺眼前寒光一閃,直奔他胸口而來,敖閏大驚,須臾之間,龍後身邊的小丫鬟已經變成了三個頭的男人,五指如鉤,深深扎進了敖閏的胸口。敖閏慘呼一聲,海怪拔出五指,血如泉涌,敖閏倒飛出去,怒指着龍後,目眥盡裂,卻說不出話來。面對這般慘象,龍後嚇的直往後縮,海怪獰笑一聲:“龍王輪流做,該輪到我了!”飛身躍起,十指皆化作鋒利的尖刀,便要徹底結果敖閏的性命。
忽地一陣疾風彷彿穿堂而出,海怪眼前一花,十柄尖刀竟像紮在了鐵壁銅牆之上,火花四濺,卻進不去分毫。只見面前陡然出現一個年輕的白衣男子,面容冷峻,海怪頓時明白了,自己的刀是被這人掌力封堵。海怪怒吼一聲,使出了殺手鐗,三個頭顱上各生出一隻尖角,三股法力凝成殺氣直撲楊戩,楊戩並不閃避,冷笑一聲,雙掌一錯,一股更凌厲的殺氣自他掌中擊出,撕裂了面前的這股殺氣,被撕開的殺氣撞向花園的礁石,礁石紛紛炸裂。再無阻擋,楊戩的法力穿透其中迎面擊向了海怪,海怪悶哼一聲,五臟六腑竟被震碎,倒地再無聲息。龍後癱軟在地,花容失色。
“父王——你怎麼樣?”晶晶哭着撲向滿身是血的父親。生命的能量在迅速流失,垂死的敖閏張着嘴,痙攣地抓住女兒的手,卻無力說話。楊戩扶住他,灌入了自己的真氣,他心裡清楚,敖閏心脈已斷,迴天乏力,自己的真氣只能爲他拖延一點時間。有了這股續命的能量,敖閏終於能發出聲音:“晶晶,別哭……”他直直地看着楊戩,“多謝你援手。遭此橫禍,我的時間不多了,唯有兩件心事未了,死不瞑目,懇求你成全。”
楊戩見晶晶哭成了淚人,父女一場死別,心中大不忍:“龍王你說,只要楊戩能做到,決不推辭。”敖閏道:“我的兩個兒子年紀尚輕法力微末,我死之後,恐有人乘機作亂,請輔助我的長子繼承王位,承我一脈。”楊戩點點頭,“好,等太子順利繼位,我再離開。”
敖閏拼着一點殘餘的氣力將晶晶的手和楊戩的手拉在一起,顫聲道:“另一件事,請原諒老龍的不情之請,晶晶是我最鍾愛的女兒,從小失去母親,我這個做爹的也未能盡職。我死之後,她無依無靠,兩個哥哥受母親的影響,不會厚待她。晶晶既有恩於你,我就把她託付給你,請替我照顧她、保護她。我的女兒秉性堅貞,她這般對你,是一片真心,如蒙不棄,請留她侍奉晨昏,全其名節。”
望着兩隻靠在一起的手,楊戩怔怔地不知如何作答。晶晶痛哭失聲:“父王,你不會死的,女兒不離開你,不離開你……”敖閏的眼淚打溼了沾血的龍鬚:“晶晶,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沒能和相愛的人結爲夫妻,爹不希望你有同樣的遺憾……”
楊戩驀地感覺到敖閏的心脈已瀕臨停跳,急忙再爲他輸入真氣,卻已然無處承載,心中一沉,敖閏卻吊着一口氣強睜着眼睛望他,懇求的目光漸漸絕望散亂,只剩那口氣還頑強地不甘散去。
“……我答應。”楊戩聽到自己說出了這三個字,頭腦幾乎空白,木然中感覺到敖閏的手耷拉下去,晶晶慘呼着撲倒在屍身上……
下意識的,楊戩拉起了晶晶,晶晶縮進他懷裡,泣不成聲,胸前真實的柔弱身體讓楊戩結束了短暫的木然:“堅強點晶晶,西海尚有大局未定。”
忽然,晶晶掙脫了他的懷抱,衝向了呆若木雞的龍後,她發瘋似的卡住龍後的脖子:“都是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害死了我父王,我要殺了你!”龍後氣力本不如晶晶,更兼早已慌得手腳發軟,竟無力掙扎,直翻白眼。楊戩見狀卻一把扯開了晶晶:“你不能殺她。”
晶晶一愣,怒向楊戩:“我要替爹報仇!”楊戩道:“你恨她,卻不能殺她。還記得嗎,我告訴過你,養傷這兩年,終於想通了一個問題,我仇恨天庭奪走我母親,卻不能去掀翻天庭,因爲三界不能動盪。如今你也一樣,西海不能亂。王子要繼位,而她是王子的母親,你若殺了她,就和你哥哥結下仇恨。你父親的葬禮要她來主持,長子繼位的遺命要她來宣佈,一切才能穩定。所以你必須剋制。”
龍後一見楊戩阻止晶晶,求生的本能讓她看見了生機,這個人法力太強了,不能得罪他,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可以討好楊戩,伏下身子爬到他面前,邊哭邊道:“英雄,別殺我,要怎麼做,我都聽你的。都是海怪勾引我的,是我糊塗,後悔不及,相信我,一定洗心革面輔佐兒子。爲表達我的誠意,我願意將海怪的秘密告訴英雄,送英雄一件大禮。”
“海怪的秘密?”晶晶和楊戩都奇了。龍後道:“海怪雖然死了,他的軀體卻有大用處。他前生本是海底金剛巖,一位上古大神途徑西海歇腳,一時高興,點化了這塊石頭,讓它有了人形。因此,只要抽去他的脊筋,他就會失去人形,變回金剛巖,這將是一柄堅硬鋒利無匹的兵器。英雄得之,如虎添翼。”
聽她說得神乎其神,楊戩不由心動,再看海怪屍身,果然變得僵硬異於常人。抽出脊筋,海怪的身體兀的開始變形,奇異的現象發生了,先是變成了一方長長的石頭,接着石頭又閃爍出金屬的光澤,彷彿青銅與黃金的凝合,後部變得細長,前部化爲一長兩短鋒銳之首,似槍非槍,似刀非刀。楊戩將它撿起,大小重量彷彿爲他量身定做一般,甚是稱手,簡直無可挑剔,不由心中一喜,讚道:“真是神兵,不遑讓崑崙神斧。”
晶晶見楊戩滿意,乖巧地說:“這兵刃真是古往今來獨一無二,你稱呼它什麼好呢,說它是刀,前端卻有三叉尖戟,說它是槍,偏偏兩面有刃。”楊戩聞言道:“你說的好,那就叫它三尖兩刃刀罷。”
海怪既已伏誅,爲了順利交接王位,楊戩如此這般安排一番,龍後饒得性命、晶晶又失了主心骨,自然都對他言聽計從。當兩位王子回來,龍後哭訴龍王遭遇海怪襲擊身亡,臨終留下遺命由長子敖錚繼位。兩位王子突聞噩耗,悲痛萬分,更不知所措。龍後指着戴着面具的楊戩對敖錚道:“你父王生前曾爲晶晶公主訂下親事,就是這位楊公子。如今你父王去世,楊公子也算是一家人,他是世外高人,會輔佐你料理一切,不用害怕。”
西海爲敖閏舉辦了盛大的葬禮,東海、南海、北海龍王都前來弔唁。龍族內部關係複雜,西海王位陡空,四海龍族難免生出試探覬覦之心。敖閏的棺木擡到了事先選好的一座海底山脈,正準備落葬,敖廣以族長身份忽然發難:“且慢!三弟之死令人痛心,但繼承人未定,不宜匆忙落葬。”龍後訝異道:“大伯何出此言,先王臨終叮囑由敖錚繼位,臣妾早已稟告大伯。”敖廣冷笑道:“王后雖說有遺命,卻無半字,畢竟口說無憑。事關西海大政,我們應上報天庭,由陛下在四海龍族中重新挑選繼承人。”敖廣一說,另兩個兄弟紛紛附和,均表示四海一家,敖錚年紀尚小,既然敖閏未留遺詔,誰來繼承王位,即使不奏天庭仲裁,也當由家族共商。
一時議論紛起,龍後白了臉色,敖錚兄弟畏縮不敢言。卻聽敖錚邊上一個戴着半截面具的人厲聲道:“龍王遺命,王后親耳所聞,何故見疑?商議任何事,須等大王入土爲安。”諸人聞此凌厲口氣,俱是一愣,他們之前誰也沒有注意過此人。卻見這人更不多言,一掌向面前的山脈擊去,頃刻間海水翻騰,千丈高的山體竟生生從中間被劈開兩半,敖閏的棺木被憑空托起,穩穩地飛入山體之中,之後,山體轟的一聲合上,不留一絲罅隙。
一氣呵成的震撼一幕看得敖廣衆人瞠目結舌,牙關打顫,竟不知西海有如此高人!以這般身手,就是把四海都翻過來也非難事啊!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面具人攜敖錚之手,淡然道:“大王已經安葬,繼承人之事,太子殿下請諸君到龍宮商議。”沒人說話,剛纔還議論紛紛的人現在沒一個敢說話,沉默一陣,敖廣道:“此事無需再議,敖錚侄兒年輕有爲,正是衆望所歸。”
就這樣,敖錚順利地繼任西海龍王,西海的蝦兵蟹將昔日大臣見三海龍王鎩羽而歸,誰還敢多嘴,自然個個表示效忠新龍王。過了些時日,眼見西海穩定,楊戩向敖錚請辭,並表示帶晶晶一同離開。敖錚的威信全靠楊戩扶持,內心對他既害怕又感激,聽到他要走,忙討好道:“三妹夫,都是自家人,不如你們在西海辦了婚禮再走吧?”
三妹夫這詞一出,楊戩臉色不自覺地變了變,他實在是不習慣這個稱謂,轉念一想,自己答應了敖閏,敖錚這麼叫也不能怪他,當下也不好說什麼,悶頭道:“不合適,晶晶還在服喪期。”
離了敖錚,楊戩心頭說不出的苦惱,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娶晶晶爲妻,姮娥去後,他對婚姻全無打算,可是事情竟一步步發展成這樣。回到屋裡,中央懸掛的夜明珠鮮明地提示着他,今天,又是月半了。
雙兒一腳跨進屋,發現楊戩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桌前望着夜明珠出神。她笑着說:“姑爺,公主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我們什麼時候走,等姑爺您發話呢。”楊戩皺了眉頭,姑爺這個詞,他聽着刺耳,不耐煩地斥責道:“雙兒,你不要亂喊。” 他並沒有注意到晶晶跟在雙兒身後已到門口。雙兒卻不卑不亢不鹹不淡地迴應道:“楊公子和我們公主已經訂下婚約,奴婢叫一聲姑爺,是免得讓姑爺您誤會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不懂禮儀。”
楊戩心中本就不高興,更兼聽出雙兒譏諷之意,不由惱羞成怒,發作道:“楊戩言而有信,不需要別人白操心。你們西海的禮儀,就是主子說話婢子回嘴麼?”
“你們吵什麼?”忽聽得晶晶的聲音,“雙兒,你膽子逆天了,別等我撕你的嘴,下去。”楊戩不覺有點尷尬,晶晶走近前,輕撫他面前的夜明珠,柔聲道:“婢子不懂事,別放在心上。這兩年多來,你每到月半就心神不寧,我不想追問你的過去,只希望以後我們在一起,能開開心心的。”
“楊戩,我們……去哪裡安家?”她的手輕輕蓋在他的手背上,玉指纖纖,柔弱卻又堅定。“回崑崙吧。”他擡起眼,深深地凝望她半晌:“晶晶,你真的願意嫁給我嗎?我雖然答應了你父親,可是,你仍然能決定一切。”晶晶沒有躲避他的目光,略略羞澀,清晰地點了點頭。
“可是我……我也許無法做到像你希望的那樣。”楊戩低下目光,艱澀地說。晶晶抿了抿嘴脣,用手指彈了彈他:“那你告訴我,什麼情況下,你會放棄諾言?”
“我答應照顧你保護你,一諾千金,永遠不會放棄。除非,你不再需要我。”
晶晶笑了,把另一隻手也與他交疊:“那我就沒有顧慮了,一起努力,明天總會比昨天更好不是嗎?”
“……唔。”楊戩心中茫然,明天的生活,比經絡盡毀更陌生,“明天一早,我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