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羿讓琳琅去叫王妃,卻左等右等,既不見姮娥的影子,也不見琳琅來複命,心中的疑竇更深了。他從牀上爬起來,腿部的刀傷讓他的行走還不是很利索,但他耐不住了,一瘸一拐地開了門,他要親自去找姮娥。由於外出狩獵並沒有帶宮女侍婢,武士都在別院外圍守衛,后羿一路穿過迴廊,並沒有遇到一個人。“姮娥——”“琳琅——”他邊走邊喊着,卻毫無迴應。
忽然,他聽見剛剛經過的一間屋子裡傳出女子柔媚的輕哼,隱約還有男子的喘息聲。對於見慣風月的后羿來說,這種聲音他再熟悉不過,頓時怒從心起,是誰在他眼皮子底下這麼大膽偷情?他砰地一腳踹開了門,聲音忽然停了,只見純狐髮髻鬆垂衣襟散亂慌慌張張地從裡間跑出來,一看見他,趕忙行禮:“臣妾不知大王駕臨——”
是純狐?后羿吃了一驚,琳琅的話又迴響起來,他陰沉地盯着她:“你在做什麼?”純狐低着頭:“臣妾……在睡覺。”后羿冷笑道:“一個人睡,不嫌寂寞麼?”他一探頭,見內室帳子關得嚴嚴實實。他拖着傷腿,大步便往裡走,純狐驚惶地跟上來:“大王您——”后羿停在帳前,看見純狐在自己面前簌簌發抖,他擰着她的頭髮把她拖過來,切齒罵道:“臭**,你看本王今天捉姦捉雙!”
后羿一把撕開帷帳,“譁——”他還沒看清什麼,一盆石灰便對着他迎面潑來,后羿被潑了滿頭滿臉,眼睛被石灰糊住都睜不開了,視線一片模糊。就在這剎那間,帳中男子矯健地躍起,鋒利的長刀貫穿了他的胸口……
“啊!”后羿慘叫一聲,踉蹌地撞到了牆上,他忍痛抹開眼睛,看清了面前繼續向他揮刀刺來的寒浞。“你……你這個叛徒……”后羿怒指着他。寒浞二話不說,沉默地全力搏殺,后羿沒有武器,腿上有傷躲閃不靈活,加之被偷襲刺中了要害,完全處在了劣勢。但后羿雖處下風,仗着自己不死之身並沒有害怕,直到他躲閃不及,寒浞又一刀扎進了他的腹部,他才察覺出了異樣。
這是怎麼回事?后羿感覺到自己的肉體正在一點點失去知覺,鮮血染紅了胸襟卻連痛楚也不明顯了,這是正在死去的體驗,而魂魄卻已不由控制,像被無形的手抓出了身體,輕煙般無處附着。
后羿的身體倒在牆角無法移動,眼睛愣愣地看着離開他飄向窗戶的虛淡的影子,“回來——回來——”他竭力用心念喚着自己的魂,但那個虛淡的后羿卻彷彿不再認識他,雖然近在咫尺,咫尺宛若天涯……
“寒浞,別殺我……”地上的身體掙扎着說。寒浞笑着看着腳下失去反抗能力的人,“不可一世的后羿王,你是在求我嗎?”
“不,我……願意拿寶貝和你交換我的命。”
“哦?我發過誓要殺死佔有純狐的男人。什麼寶貝會值得我改變主意?”
“我……相信你願意改變主意。因爲那是一顆能長生不老的仙丹。”
仙丹?寒浞一怔,他在夏國的確聽過仙丹的傳說。“夏王宮真的有仙丹?那姒相怎麼不吃?”
后羿道:“歷任夏王都打不開仙丹的盒子,但我不同,我的金劍是天帝所賜,所以我劈開了盒子。”
寒浞沉默了一會,轉了轉眼珠:“這個交易聽起來不錯。那麼仙丹在哪裡?”
后羿懇求道:“你饒我一命,我帶你去地宮找,鑰匙在王妃手裡。”
王妃有鑰匙……寒浞嘴角勾起了一絲捉摸不定的笑容,長刀再次送進了后羿的心窩。后羿的嘴角溢出了鮮血,卻沒有驚詫,甚至有種預想中的寧靜,這是他知道的結果。
魂魄明白自己再也無法回到身體裡,他飄出了窗櫺,像一層紙、像一陣霧,魂魄只剩一個念頭,姮娥呢,她在哪裡?必須見見她。魂魄在花園中游走,忽然,傳來了叮咚的琴聲,還有女子悽楚婉轉的輕唱:
萱草生北堂,
阿母養我苦。
萱草生南廂,
阿母憐我孤……
他向着琴聲飄去,敞開的窗櫺間,只見姮娥素衣高髻,盤坐於榻上,膝頭橫放一把古琴,神情憂傷,邊彈邊唱。他認識這琴,那天晚上他一怒拍斷了弦,第二天他特意送了她一把新的。他呆呆地看着她,她是那麼美啊,卻又那麼悲傷,他繼續聽着她的歌聲:
母別女,
女別母,
坐啼牽衣哭。
不如林中鵲,
巢空不失雛。
不如園中李,
花落子在枝……
魂魄聽懂了她的歌聲,他真的懂了,當他只是一縷魂魄的時候,再沒有別的干擾,他就懂了。“姮娥……”琴聲頓止,姮娥擡起頭,一瞬不瞬地注視着面前的虛影。“原來你早就知道了……爲了母親,你殺了我?”魂魄輕輕飄到了她面前。
“我嫁給你就是爲了這一天。”姮娥凝望着他。
“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只想要我的命。”魂魄在琴邊慢慢跪坐下來。
“不錯。”姮娥垂下雙眸,手指按在琴絃上。
魂魄虛幻的手指顫抖着掠過琴絃:“我以爲,把你的琴弄壞了,送你一把新的就好了。”
“你不能還我的娘。”
“我還以爲,我不會愛上任何女人。”
……叮……竟有一顆珍珠般的光點濺落在琴絃上,琴絃發出了輕微的鳴響,姮娥一驚擡頭,那是魂魄的眼中滾出淚水,淚水落下,變成點點珠光。他充滿哀傷地看着她:“我死了,你還恨我嗎?”
姮娥怔忡不能語,他終於死了,她還恨他嗎?她不知道。他虛幻的指尖慢慢爬上了她的手指,她沒有動,她聽見他笑了:“姮娥,你是我的妻。你瞧,我現在能觸碰你了,我再也不會腹痛了。”
淚水滑出了姮娥的眼睛,順着她的臉龐流淌下來,她沒有去擦,就這麼呆呆地坐着。他對她說:“聽着姮娥,寒浞是個心狠手辣反覆無常的人,我死了,他就會對付你,你不能相信他。我告訴他地宮有一顆仙丹,鑰匙在你這裡。他想要仙丹,暫時不敢傷害你。讓他吃下去,這是我留給你保全自己除掉寒浞的機會。”
“后羿……”
“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而不是大王。”他的聲音很溫柔,指尖順着她的手、胳膊一直撫上了她的面頰,儘管,她沒有任何觸感,只是一道光和影的投射,但她還是能清晰地看見他影子般的面容,他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我不能護着你了,我的小女孩……”
光和影都在她眼前消散了,消散了,就好像煙,化進了空氣裡,被風帶向了遠方,再也沒有任何蹤跡。屋子裡冷下來,冷得不再有絲毫溫度。姮娥伏在琴絃上,抱着這把琴,一直坐到了天黑。
九重天上凌霄殿,天界的朝事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太白金星剛剛出列,還沒等他開口稟報,突然,一樣東西“砰”地穿透了大殿的窗戶,飛了進來。這東西高速旋轉了幾圈,驚得衆人四散躲避,最終噹啷落在地上。仙官們驚呼起來,玉帝王母也一時懵了。“什麼東西?”玉帝皺着眉頭,高聲喝問。
天王李靖手託寶塔,上前察看。他和小兒子哪吒之間的一場恩怨,前不久纔在太乙真人和天庭的調解下塵埃落定,有了還算圓滿的結局。李靖上天爲官,人稱“託塔李天王”,哪吒亦皈依正途,收斂了混世小魔王的脾氣,隨父同行,人稱“三太子”。地上的東西看起來像一隻盾牌,閃爍着耀眼的金色光芒。李靖來天庭不久,還在琢磨着是什麼,忽聽耳邊太白金星失聲驚呼:“天哪,這是金烏神將的金盾啊!”
金盾!王母驀地站起身,大步走下御階,變了臉色。李靖拾起金盾呈上,王母驚疑道:“金烏神將除了司日,就是輪流看守桃山,他的金盾怎麼會突然飛落這裡?”李靖道:“娘娘,依臣判斷,金烏神將必是突然遭到攻擊。”
“報——”李靖的話音未落,門值仙官一路急跑着衝進殿來,“陛下娘娘,小金烏將軍緊急求見。”的確是夠緊急的,還沒容陛下傳諭,一身金盔金甲的小金烏已經緊隨着他進了殿。他看起來神色慌張、風塵僕僕。“陛下、娘娘,大事不好了,有人闖進桃山,殺死了我三哥。”突然,他看見了李靖手裡的金盾,撲上前驚叫道:“這是我三哥的金盾!”
啊!凌霄殿內一片驚呼,玉帝已經從御座上奔下來:“是誰闖進桃山?”小金烏咬牙道:“我不知道他是誰,不過他對我哥哥下手毫不留情,一定是楊家的餘孽。”玉帝下意識地瞪着王母:“楊家的餘孽不是早都死了嗎?”
“娘娘——”今天真夠亂了,隨着一聲喚,又一個侍女闖進了殿,她奔到王母身邊,急迫耳語,“崑崙來人,有急事要見娘娘,候在殿外呢。”王母猝然抓緊了侍女的手:“讓他什麼都別說了,速返崑崙。我都知道了。”侍女急匆匆又跑了,玉帝疑惑道:“什麼事?”王母道:“丫頭沒規矩慣了,什麼事都不如眼前的事要緊。”她轉向小金烏,“現在情況怎麼樣?”
小金烏道:“娘娘,四哥今天司日,看到三哥遇難,派臣來天庭稟報,他已經去通知其他哥哥們增援了。”
“你說什麼?”王母大驚失色,一把攥住了小金烏,“你的哥哥們決不能全部離開扶桑樹!”
小金烏額角的青筋都突突直跳,不顧一切大喊道:“娘娘,我三哥已經死了,誰還管得了那麼多!”
太白金星稟道:“陛下,事不宜遲,臣建議立刻發兵桃山。”玉帝看了看王母,王母將他拉到一邊:“陛下,金烏神將一旦全部離開扶桑,會驚醒洪荒之眼,我要立刻趕往桃山。”玉帝看着她焦急的神色,深吸了一口氣,悄聲道:“你告訴我,是不是雲華的兒子還活着?”王母冷冷地盯了他一眼:“我早就說過,你會有報應的。”
玉帝傳諭李靖哪吒帶一萬天兵速赴桃山。王母命令小金烏:“我去桃山,你馬上回扶桑樹去,不得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