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多年來的習俗,闡教弟子喜歡在新年第一個月半聚集在玉虛宮前的橫碧溪放河燈,說起來是爲了討彩頭爲一年好運祈福,其實無非大家藉此放鬆熱鬧一回。
楊蓮早早地就紮好了幾隻河燈,眼巴巴盼着天黑。楊戩知道妹妹的心思,她在慈寧宮寂寞非常,從未參加過什麼聚會,如今能有機會接觸更多的人,自然好奇又激動。“三妹,今晚放假,不學功課了。”楊戩寵溺地看着她。
“二哥你真好!”楊蓮開心地摟着他的脖子,“二哥也扎個燈,和我一起去吧?”楊戩笑着搖搖頭:“有颯朵和哮天陪你還不夠呀?要不把師父也動員去?二哥就不去湊熱鬧了。”“不行不行!”楊蓮扭着身子不依,“人再多我也不要,我就要二哥陪。”
楊戩沒轍了,楊蓮給了他一盞燈,月到黃昏,一行人說笑着去了橫碧溪。今兒果真熱鬧非常,溪邊早已鳧滿了人頭,新年剛過,依然彌散着喜慶的氣氛,一盞盞河燈照亮了山谷。楊蓮對一切都是好奇的,在颯朵的介紹下,她很快認識了好幾個弟子,認真地討教扎河燈的技巧。元始天尊也來陪衆樂樂,玉鼎便陪着師父到處看看。哮天犬狗性子是耐不住的,早就在人堆裡扎來扎去沒了影子。
楊戩靠在一塊大石頭邊,把妹妹給的那盞燈放入了溪水中,但願我今年早日通關,練成九轉玄功,他默默地想。目送着燈隨着水流漸漸飄遠,一點火光在燈的中心閃爍,視線似乎也恍惚起來……
陽城。宮女替寢殿掌上了燈,后羿處理公務還沒回來,琳琅到貝姬那裡覈對賬目,姮娥一個人用了晚膳,百無聊賴地踱到廊下。自從逢蒙死後,她的情緒一直不高。忽見一輪圓月掛在夜空,“今天什麼日子?月亮好圓。”她問宮女。宮女道:“王妃,今天是正月十五。” 唔,是月半了?怪不得。姮娥回到榻上,宮女把火盆燒得旺旺的,屋子裡溫暖如春。“你下去吧。”姮娥打發了宮女,脫掉了厚厚的白狐裘,只穿了一件素緞長裙,歪在榻上休息。
忽然她想起了貝姬的話:“月半之日,用蝴蝶刺刺破手指血滴入羊皮卷能帶給人無比美妙的夢境。”今天不就是月半嗎?她不由好奇起來,這個所謂的聖物真的能讓人做夢嗎?深宮寂寞,或許做個夢也不錯。這樣想着,她取出了羊皮卷,小心翼翼地攤開,姮娥發現羊皮捲上是一幅畫,畫上有亭臺樓閣、清泉碧草,竟是一處優美的風景。這是畫的哪兒啊?姮娥覺得畫上的樓閣似乎和自己平素所見的不太一樣,她翻來覆去摸了半天,也沒看出這羊皮卷有什麼特別。
她抓起了那枚蝴蝶刺,試試看?到底會做什麼夢?她將尖刺對着自己的中指輕輕紮了一下,一顆血珠冒出來,滴到羊皮捲上,瞬間,血珠就不見了,姮娥訝異地睜大眼睛去找尋,可是眼前的世界已經變了……
不是王宮,也沒有寢殿了,姮娥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草地上。陽光暖暖地曬着她,她舉頭仰望,天空湛藍,白雲飄渺。明明是月圓的夜晚,現在卻是白天?她小心地走了幾步,草地踩上去是真實的觸感,她四顧觀察周圍,啊,那兒有個亭子,八角屋檐,似乎有些眼熟。等等,姮娥忽然意識到,這不正是剛纔羊皮捲上看到的畫嗎?天哪,難道她到了畫裡?
姮娥疑惑地慢慢向前走去,鮮花在她身邊盛開,大樹冠蓋如傘,經過一汪水潭,她探頭看了看,清澈的水面照出她的身影,長髮飄拂,身姿婀娜,穿着那條薄薄的絲緞裙子,啊,她沒有覺得冷呀,這裡看起來是春天的季節呢。她蹲下身子,用手撩了撩水,水很暖,這是真正的水呀,她想。她沒有看見周圍有人,好奇怪,這就是貝姬說的夢境嗎?這裡的確很美,那麼她是在做夢?
她快要接近那座亭子了,就在這時,她看見亭子後面似乎晃過一個人影,姮娥嚇了一跳,慌忙藏身到一棵樹後。忐忑地探出半個頭,她想悄悄地觀察下突然出現的人,那人似乎也在觀察着周圍,他轉過臉來,姮娥頓時被驚得目瞪口呆,楊……楊戩?她揉揉眼睛,啊,不是眼花,真的是楊戩!
楊戩正目送河燈遠去,可是,河燈突然都不見了,周圍熱鬧的人羣也都不見了,天空變得明亮,他的眼前是一座八角亭。楊戩愣了,轉頭四顧,不對呀,這不是崑崙山!我是到哪裡了?三妹呢?師父呢?他注目眼前的亭子,亭子是金色的屋頂,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奇怪,這是什麼瓦片?楊戩不認識,他見過的瓦片都是青色或深灰的陶瓦。他擡步走到亭子裡,立柱是大紅色的,楊戩摸了摸,是塗的漆。可是楊戩所見過的漆,是漆樹的汁液做成的,只有一種顏色——天然的棕色,此處居然能調出紅色的彩漆?楊戩又是疑惑又是驚訝。仰頭看去,亭內有個匾額,上面似乎是文字,但楊戩卻不認識,這不是竹簡上他慣常所見的文字!
姮娥屏住了呼吸,天哪,爲什麼會看到楊戩?美妙的夢境,難道意味着心想事成?她日思夜想,於是羊皮卷就幫她做了這場夢?她突然緊張起來,她衝上去叫他可以嗎?如果他問她,她該怎麼說呢?可是,她怎麼捨得錯過與他重逢的夢?
“楊戩!”當楊戩突然聽到這一聲輕喚,他不由向聲音來處看去,樹後走出了一個女子,楊戩如五雷轟頂,被炸裂在當場:“姮……姮娥……”
他呆呆地看着她,她也呆呆地看着他。爆燃的火焰在他腦海竄起,變成焦土的草裙、湖水般幽藍的情花、他親手立的墳塋……可眼前人,肌膚勝雪、亭亭玉立、清麗絕俗……我是在做夢嗎?楊戩忽然想,我莫非是思念姮娥過度,出現了幻覺!
他還是念想中的模樣,只是清瘦了些,眼神也不再是那樣單純熱烈,而憑添了沉重,姮娥心潮起伏,雙目含淚。
“姮娥,真的是你?你……還活着?”到底是不是幻覺?楊戩充滿驚喜和期待地向她跑過來。姮娥怔了怔,你還活着?這句話忽然提醒了她,是啊,她已經死了,死在仙霞山了,可是,難道告訴他后羿沒死,自己也沒死,她已經是夏國王妃?不,不,不行,她該怎麼解釋她是爲了報仇嫁給后羿,怎麼解釋她還是清白之身?怎麼解釋連她自己也沒弄明白的羊皮卷?突然之間,他能接受這一切嗎?
姮娥一時心亂如麻,不過,當他向她張開雙臂,她毫不猶豫地撲進了他的懷裡。魂牽夢縈的熟悉氣息讓他們情不自禁地抱緊了彼此。柔軟的嬌軀帶着幽香和溫熱在他懷中輕顫,這不是幻覺啊!“姮娥,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姮娥低聲道,飛速地一轉念,她複道:“我一直在這裡。”
“你一直在這裡?”楊戩大吃一驚,姮娥追問他:“你呢,你怎麼會在這裡?”楊戩回憶道:“今天是正月十五,我記得我剛纔在崑崙放河燈,可突然就到了這裡。難道是在做夢?”姮娥貪戀地埋在他胸前,喃喃道:“也許……也許就是一場夢吧。”
楊戩暗暗打開了天眼,一草一木在他的天眼中纖毫畢露,它們完全是蓬勃生長的植物,毫無破綻,他極目望去 ,林中的道路不知伸向何處,暫時看不到盡頭。“姮娥,你說你一直在這裡,那你最初是怎麼來的,你還記得嗎?”他扶住她的肩頭,試探着問。
“我……我不記得了,像做夢一樣,就到了這裡。”
“那麼,你還記得以前發生的事情嗎?”楊戩又問。
姮娥紅了臉:“怎麼會不記得,我一直等着你來找我呢。”楊戩愣住了,看來她完全不記得那些慘烈的事情?可是如果姮娥沒有死,她怎麼會獨自呆在這樣一個奇異的世界裡?這個地方絕對是不尋常的!既然她的記憶只停留在他們分手的時候,他就不能再追問她是否活着,莫非是蒼天有眼,可憐他對她的思念,竟讓他們以某種特別的方式相見?楊戩心中百轉千回,怔忪不能語。
見他發呆,姮娥擡起頭,急迫地問:“楊戩,你救出你娘了嗎?”楊戩回過神,搖搖頭:“還沒有,不過,我已經找回妹妹了,等我九轉玄功通關之後,我就立刻去找我娘。”姮娥的臉上綻開了明媚的笑容:“真的?太好了,你已經實現第一個目標了。”她心中暗自一嘆,幸好,沒有和盤托出一切曲折,他正在專心致志實現理想,自己不能拖累他!
她的笑容讓楊戩恍惚而癡迷,本以爲,永遠都不可再見了,他激動地捧起她的臉蛋,深深地端詳着,她的眼睛還是那麼美麗,她的紅脣還是那麼迷人,他不由自主低下頭去,用他的脣覆蓋了她的……
她乖乖地、一動不動地承受着他的吻,奇妙而甘美的觸覺從脣間洋溢遍周身,真好呀,他們已經分開多久了?似乎,已然很久、很久,久得她的思念已如瘋長的藤,爬滿了她情緒的每個角落。好像,又回到了情花谷,一如他們的初吻,剎那間陰陽相遇的迷醉,帶給他們強烈的衝擊……
楊戩忘情地深吻着她,她柔軟的脣瓣像磁石般吸附着他,彷彿向他傾吐着無盡的愛意,此刻,他唯有一個念頭浮上心,不管這裡是怎麼回事,她是真實的,他要她,他再也不要和她分開!
他抱着臉色緋紅微微喘息的她:“我要弄明白這個地方,看我們能不能一塊兒出去。”她順從地點點頭,她也十分想弄明白,貝姬的話已經應驗了一條,果然純陽之體可以毫無阻礙接近她,那麼,關於夢境,又會怎樣應驗呢?
他摟住她的纖腰,騰身而起,沿着林中的路向前飛去,姮娥驚喜地叫起來:“啊,你能帶着我飛了?”楊戩笑道:“你知道嗎,自從遇見你,我修煉的阻礙就沒有了。”
兩人飛了一段路,忽然,前方出現了許多房屋,似乎是熱鬧的街市。
“姮娥,你到過那裡嗎?”
“沒有,我沒有走到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