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和讀書真的是水火不相容的關係?楊戩看到師父青鬍鬚上沾着的一點生菜末兒,瞭然地站起身,挽住他的胳膊:“太陽還高着呢,師父急什麼,師叔們要到下午纔到呢。”
被窺破心事的玉鼎臉色窘了窘,楊戩幫他把鬍子上的菜末拈掉,玉鼎氣急敗壞地嚷起來:“徒兒,去年你太乙師叔說我的松茸蘑片沒有放榛子仁不好吃,你靈寶師叔說我的清燉猴頭菇放了山雞油太膩,你黃龍師叔說我的雪蓮子冬瓜羹看起來像漿糊……” wωω. ttk an. ¢〇
“師父……這幾句話您還記得?”楊戩的俊顏有了無奈的表情,他已經知道師父的下文了。果然玉鼎激動地說:“都憋了一年了,就等着他們再來呢。今年爲師傾力打造了八樣菜式,一定要讓他們心服口服。”既而眼巴巴地看着徒弟,“好徒兒,沒有你幫忙怎麼行呢?”
楊戩清楚地知道,對於玉鼎師父來說,菜燒得好不好吃那是和法力有沒有提高同等重要的事,所以,很快廚房裡就出現了兩個忙碌的影子。楊戩和師父的區別在哪裡呢?簡言而之是兩個字:優雅。這一點讓玉鼎不得不暗暗嘆氣,玉鼎雖然喜歡做菜,可不愛收拾,所以他做菜的代價是一廚房的狼藉,而楊戩卻不同,他總是井井有序不急不躁,哪怕開一桌宴席,廚房裡也整潔如新。所以玉鼎當然喜歡他來幫忙了。可是自從一件事之後,玉鼎輕易卻不敢使喚徒弟了,這件事就是有一次西華夫人在廚房看見了楊戩。
玉鼎想起當時的場景就頭皮發麻,因爲一向溫婉的西華夫人臉色鐵青,怒火沖天地罵他:“你居然讓二郎下廚房!玉鼎,你知不知道二郎是什麼身份?”
“老道……知道。”玉鼎訕訕地。西華夫人把小楊戩拉到身邊,心疼地握住他的手,繼續臭罵玉鼎:“你知道就好,他是玉帝的外甥,天庭長公主的兒子,我讓他拜你爲師是學習知識和法力,你居然讓這樣高貴的人去做菜!”
小楊戩趕忙替師父分辨:“姨母,做菜也有很多知識學問呢。”玉鼎其實很想說難道玉皇大帝不吃東西麼,但是他不敢和西華夫人爭辯。西華夫人嚴肅地對小楊戩道:“二郎,你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要學習詩詞音律這些高雅的東西,柴米油鹽那是俗人的趣味。”
玉鼎終於替自己找到一句辯解的話了:“夫人,二郎他讀書太用功了,您說的那些他已經學得夠好……”西華夫人橫了他一眼:“我要是再在廚房看見二郎,就替他換師父。”
玉鼎不敢吱聲了,‘換師父’這是他最怕的一句話,因爲他實在不可能找到比楊戩更省心的徒弟了,十一個師弟都因此羨慕他。
從此玉鼎有了一種強迫性思維,雖然他不敢明目張膽地讓楊戩進廚房了,但當他把廚房弄得凌亂時,楊戩還是會不聲不響幫他收拾一新,每每這時,玉鼎就忍不住想,西華夫人說的有道理,他是貴族,只有貴族才能把俗事做得那麼優雅。
不多時,楊戩已經幫忙配好了師父計劃的雪耳燉竹蓀、桃花鳳尾蝦、珍珠焙元魚、松子猴頭菇、茶筍燴石雞、蓮子血燕羹、三鮮燒寒菌、米粉蒸荷包八樣菜,玉鼎正自歡喜,忽聽一聲尖叫撞進廚房來:“玉鼎真人,西華夫人來啦!”
玉鼎一個哆嗦菜刀都掉在了地上,臉色煞白,慌忙去推楊戩:“快,快藏起來!”只見颯朵後面跟着哮天犬,哈哈大笑:“玉鼎真人,看把你嚇得,人還沒到呢,是我們看見青鸞飛過。”
楊戩喜上眉梢:“我就知道姨母會記得我的生日。她一定先去見天尊,我去玉虛宮迎她。”
青鸞緩緩降落在崑崙山巔玉虛宮前。這裡祥雲繚繞,仙氣飄渺,瑩白的積雪映襯着巍峨的瓊樓,十二個青衣道童手執佛塵,沿着臺階排成一列,躬身施禮:“恭迎夫人!”
西華夫人下了青鸞,立刻又有兩位仙童上前左右攙扶,往殿內而來。元始天尊一身鐵灰色的寬大道袍,親自迎出殿門。這位闡教祖師有着令人不敢仰視的非凡仙姿,白眉斜飛入鬢,銀鬚飄逸出塵,步態從容宛若流水平緩地漫過階前,朗目幽深彷彿承載了萬世滄桑。“夫人安好!”能讓元始天尊親自迎接的人物,三界之內屈指可數。
“夫人此番前來,除了爲二郎慶生,還有別的吩咐老朽嗎?”殿內,元始天尊微閉雙目,捻鬚問道。西華夫人笑了:“天尊好記性,今天二郎滿十七歲了,已到成年,天尊答應我的事,是否該兌現了?”
元始天尊略略猶豫:“夫人真的要看二郎的命相?”
西華夫人點點頭,輕嘆一聲:“他是長公主與凡人所生,皇族從來沒有過仙凡結合的男丁,所以我心中總有些好奇和不安。”
元始天尊默然片刻,亦是一聲輕嘆:“如此說來我也有些好奇,一個既擁有仙家法力又擁有凡人情感的孩子,長大後究竟會怎樣呢?”
元始天尊手中的拂塵一抖,劃開了一道神秘的結界,眼前是一間幽暗的密室,密室中央有一座螺旋盤升的熠熠生輝的寶塔,西華夫人呀了一聲:“這就是天尊曾說的宿命之塔?”元始天尊道:“不錯,我把楊戩的生辰八字輸入塔中,它就會替我們解開命運的密碼。”
“真的……有宿命之說嗎?”不知爲何,西華夫人看着奪目的寶塔,心中無端緊張起來。
“夫人,宿命之塔已經存在萬年,從未失言。”元始天尊鄭重地說,“請夫人稍候。”他收斂神情,念動法咒……
七彩之光自塔基出現,沿着塔身螺旋流轉,一直攀援上塔頂,一時間,祥光瑞彩籠罩着玲瓏寶塔,瑰麗異常。西華夫人心中暗喜,二郎稟賦出衆,這樣的光華想必預示着他有不凡的前程吧。可是她偷眼看元始天尊,卻發現他的表情嚴肅沉重,一張臉繃得緊緊的。
突然,寶塔竟開始震顫,光華大盛又旋即暗淡,慢慢塔身歸於平穩,卻再無半點光澤,彷彿籠罩在愁雲慘霧之中。西華夫人一驚:“天尊,這是怎麼回事?”
元始天尊的表情比剛纔更沉重了,緩緩道:“夫人,我已讀出二郎的命相了。”他頓了頓,感受到夫人期待的目光,“他將是一位影響三界的人物,但是……”
“但是怎樣?”西華夫人焦急地追問。
“但是他的結局將是魂飛魄散萬劫不復。”元始天尊終於咬牙道。
你說什麼?西華夫人震驚地後退一步:“這不可能,天尊會不會看錯了?二郎他做了什麼?”
“我看不出他做了什麼,但是宿命之塔告訴我最終的命運是如此。”元始天尊嘆息。
“不,絕對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西華夫人激動地高聲叫起來,“天尊,你一定有辦法改變的對嗎?”
“宿命之塔的預言,誰也無法改變。”回答她的是元始天尊在幽暗的密室裡顯得有些無奈的聲音。
“可是二郎那麼聰明又懂事,沒有理由會這樣!”她啞了嗓子。
“夫人,我理解你的心情,畢竟他是長公主雲華仙子的骨肉,他七歲來到崑崙,我也是看着他長大的,闡教三代弟子中沒有比他更勤奮的……”
“不,天尊,你不理解,二郎不僅是長公主的兒子,我從七歲看他到十七歲,他就是我的孩子!”西華夫人蜷緊了手指,“我無論如何要阻止這樣的結果!”
元始天尊萬年不起波瀾的心不由悸動,他詫異地看着西華夫人,他錯了嗎,他的記憶裡,她一直都是冷厲嚴酷的人。她什麼時候變了?這十年嗎?
就在這一瞬,元始天尊忽見金色的強光自西華夫人手掌中迸射而出,擊向暗淡的宿命之塔,那螺旋狀的塔身在金光中霎時四分五裂,如瓦礫般坍塌。
“夫人你……你竟然毀掉我闡教的寶物!”元始天尊又驚又怒。西華夫人臉色陰沉,冷笑道:“別說你闡教的寶貝,我不會讓三界中任何東西奪走我的孩子。”
“夫人你太不冷靜了!宿命之塔只不過讀出了命運而已,你毀掉了塔,命運就不存在了嗎?”元始天尊厲聲道。
“我毀掉了這座塔,就沒有人再知道他的命運。什麼都不知道,纔會有改變的機會。”西華夫人轉過頭,盯住元始天尊,“出了這個結界,我會忘了這件事,希望天尊也忘了它。”
元始天尊半晌不語,終是長嘆一聲:“當年雲華仙子感情用事,才生出一段孽緣,恕我直言,夫人如今也在感情用事。”
“天尊,眼下比感情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西華夫人思索道:“這十年來,爲了激勵二郎學本領,我曾告訴他闖出誅仙陣就能見到妹妹,闖出玉虛宮就能到桃山見到母親,他能這樣勤奮,必是因爲這個原因。可是現在,我不希望他如此了,我不要他做影響三界的人物。天尊明白我的想法嗎?”
“夫人,倘若真的能有所改變,我又如何會心痛一座寶塔!”元始天尊無奈地搖搖頭,一抖拂塵,瓦礫竟化作青煙,密室消失了,結界消失了,兩人出現在玉虛宮的大殿裡。
這時,看門童子進來稟報:“天尊,清源妙道真君來了。”
元始天尊與西華夫人對視了一眼,夫人喜道:“不叨擾天尊了,我本爲二郎生日而來,正想着要去看他呢。這就向天尊告辭。”
元始天尊沉吟了一會:“夫人放心,二郎只要在崑崙,我可以擔保他無事。剛纔聽了夫人的想法,我想有件事,就不必再瞞着夫人了。”
“你瞞着我什麼事?”夫人疑惑地問。
天尊道:“我的九轉玄功一直沒有傳人,自二郎來到崑崙,我發現他天賦異稟,生就世間罕有的純陽之體,所以我希望他能繼承我衣鉢。這些年,我瞞着夫人帶他修習,不過我卻發現,因爲他的父親是個凡人的緣故,他的純陽之氣中始終有一縷是凡間的精氣,無法達到九轉玄功所需要的純粹,甚至像七十二變這樣的心訣也受到影響。”
“天尊的意思,他無法修成九轉玄功?”
“並非如此,以他的努力和聰穎,我想他最終能突破這個瓶頸,但需要時間,至少幾千年。”
“這麼說,幾千年他都會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修煉?他無法闖出玉虛宮?”西華夫人不覺鬆了口氣,“這是好事呀,當初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七歲的孩子,情急之下才有那番說辭。現在聽天尊一席話,起碼這幾千年我不必擔心。幾千年後,再有什麼樣的仇恨也會淡了。天尊,”她微笑起來,“也許這就是改變命運的玄機?”
“宿命之塔已毀,沒有人會知道未來了。”元始天尊苦笑了一下。
西華夫人笑道:“這幾千年我可交給你了,他是高貴的皇族,將來他若能繼承闡教,豈不是闡教的造化?”她轉身舉步向殿外走去,可是剛到門檻,又想到了什麼,“天尊,除了幾千年的修煉,不會有別的機會了吧?”
元始天尊呵呵笑道:“除非凡間有純陰之人,還要恰巧有機緣,純陰之氣與他的純陽之氣相融,那樣修得的純粹更甚於原本的仙根。不過,純陽之體我萬年來都只遇見過二郎一人,純陰之體同樣難得,所以說這樣的機率,根本幾千年內不會有。”
“那我就真的放心了。”西華夫人深深一揖,“一切拜託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