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陽城越有繁華氣象,不僅大路上來往的人和馬車多了起來,而且出現了專供行客歇腳打尖的集鎮。姮娥離開仙霞山後,正在經過這樣一個集鎮,這個鎮子裡大部分買賣還是在簡陋的草棚子裡進行,但人氣很旺。姮娥混在沿街的人羣裡,沒有人注意她,她也不認識任何人。她心下稍安,走了這一路,口渴非常,她向路邊的店家討了碗水,在草檐下解開遮面的白絹,喝了幾口。
就在這時,忽聽得滾雷一般的聲音貼着大地轟鳴而來,姮娥愣了愣,還沒弄明白究竟,只見街上的人紛紛尖叫着向兩邊逃去,襲擾半空的煙塵吞沒了一座座草屋,模糊了所有人的視線。
來的是一羣騎士,足有幾千人之衆,身穿獸皮與銅合制的戰衣,斜背長槍,胯下高大的駿馬。夏國的養馬業近年來已躍居第一大畜牧產業,良種駿馬紛紛被各地首領用來裝備自己的軍隊,大大提升了戰鬥能力。揚起的朦朧煙塵裡,街頭的景色從領頭的騎士眼前閃過,似乎有什麼東西撞擊了他的感覺,是什麼?急速的飛馳中他有些不確定,哦等等,是一張臉,一張人羣和煙霧都無法掩蓋的美麗絕倫的臉……
他的馬已經跑出去了很遠,整個騎兵隊伍也已離開了集鎮,可是奇怪,那一瞥的衝擊卻沒有消失,反而更強烈地在提醒着他的神經。“籲——”他勒住了戰馬。騎士們都跟着他停了下來。“原地待命!”他低喝一聲下了軍令,調轉馬頭,單騎沿着來路疾馳而去。
街上已經恢復了秩序,他放慢了馬蹄,挨個看過去,他模糊地記得剛纔的驚豔似乎是在一個草棚的檐下,那個女子似乎穿着一條草編的裙子。不過他沿街一個一個巡視過去,也沒找到剛纔的記憶。他一路追出了街道,這時,他看見前面走着一個穿草裙的女子,背影長髮垂腰,高挑婀娜。他催動戰馬,衝到了女子前面,只見女子臉上蒙着白絹,他一橫馬匹,擋在了她面前。
姮娥被人阻路,訝異擡頭。眼前這個人正穩坐在高頭大馬上,看起來二十餘歲的年齡,生的棱角分明,堪稱英俊,黑色的眼睛很有活力,深色的皮膚顯示出他作爲軍人長年征戰的痕跡。他怔怔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的眼睛多美啊,他從未見過這麼美麗的一雙眼睛。他突然一提繮繩,戰馬向着姮娥一側衝去,姮娥下意識地急忙躲避,而他一個漂亮的馬上俯身探手,利落地揭掉了她臉上的白絹。
“啊——你幹什麼!”姮娥驚叫。一瞥驚豔的記憶找到了,沒錯,是她!無與倫比的美麗又一次衝擊了他,他跳下戰馬,向她施了一禮:“姑娘,讓你受驚了!我走過那麼多地方,從沒見過像你一樣美麗的女子,認識一下好嗎,我叫逢蒙。”
姮娥哪有心思和路人搭話,更何況這樣的話她過去實在聽熟了,部落裡有哪個見到她容貌的男人不說一番這樣的話,只不過都被她娘打罵走了罷。她低下頭,避過他,徑直往前走去。“姑娘,你要去哪裡?我的馬快,順道的話,我送你一程吧。”逢蒙在後面追着喊。
姮娥不理,只管自己往前走。逢蒙跑了幾步,又擋在了她面前,笑嘻嘻地說:“我惹你生氣了嗎?別介意,我摘掉你的面紗只是想看看你的樣子,我沒有惡意,我向你道歉。你這樣不理人是不是不禮貌啊?”姮娥見他擋道,不願多惹是非,無奈淡淡地說:“謝謝,不用送了,我自己會走。”說罷繞到他身側,加快了步子。
逢蒙有些失落,悻悻地跳上馬背,看着姮娥遠去的背影,還是不甘地大喊了一句:“你記着,我是有窮國的大將軍,隨時願意爲你效勞。”姮娥沒有回頭。逢蒙望了一會,自嘲地搖搖頭,策馬而回。
待他剛剛回到騎兵隊伍,就見一個軍士急匆匆向他稟報:“將軍,前方探子收到大王飛鷹傳書,不敢有誤,速請將軍閱示。”逢蒙展開牛皮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女子的頭像,他吃了一驚,這不是剛纔遇到的那個姑娘嗎?急忙細看文字,越看臉色越沉重。副將見他沉思,焦急地問:“出什麼事了嗎,大王有什麼指令?”逢蒙捲起牛皮箋,放入自己懷中,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大事,大王不太放心周邊部落,問我們幾時回來,一路多注意他們的動向。”他傳令下去,“大家趕路辛苦了,我們在這裡休息一會,補充水和乾糧。”他叮囑副將照顧隊伍,“我去周圍巡視一下。”
逢蒙沒有帶任何隨從,一個人拔馬再次穿過街道,向來路追去。一會兒,他就看見了姮娥。他躍馬上前,再一次擋在路中間:“姑娘,請留步。”
姮娥一看又是剛纔那人,冷下臉來:“對不起,請你讓開,我急着趕路。”逢蒙沒有讓開,反而輕輕一笑:“方纔是私事,你不理我,我就乖乖走了。現在是公事,你趕我走我也不能走。”
姮娥不由一愣,逢蒙板下面孔,沉聲道:“姑娘不是急着趕路,是急着逃命吧?”姮娥心中一緊,難道他知道什麼?彷彿是對她的解答,逢蒙刷地抖開牛皮箋,厲聲道:“姮娥姑娘,我沒有叫錯吧?”
姮娥的心怦怦直跳,不好了,他剛纔自稱有窮國大將軍,看來他是奉了后羿之命來抓她的!怎麼辦?慌亂之中沒有對策,她後退了一步:“你……你想幹什麼?”
“你說幹什麼?”逢蒙抱起雙臂,輕鬆地看着她,“我是個武士和軍人,軍人的天職是聽從命令,我當然要把大王的逃犯抓回去嘍。”姮娥瞪着他,生死關頭她的頭腦高速運轉起來,一個健壯的騎士,要從他面前逃走自己根本是妄想,可是,難道束手就擒?不,不能絕望,我答應過楊戩,要好好活下去,要和他重逢。這個騎士既然知道她是逃犯,爲什麼一個人來抓她,他明明有一支軍隊!也許……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大將軍,你剛纔說過願意爲我效勞,這話已經作廢了嗎?”
“哈哈哈”逢蒙高興地笑起來,“你真聰明,我以爲你沒聽見呢!”他跳下馬背,走到姮娥跟前,收了笑容,真誠地看着她,“逢蒙言出必行,這句話,從我見過你開始,永遠不會作廢。”姮娥見他目光閃閃,並無輕薄玩笑之意,心裡鬆了一口氣,但願她能混過這一關,她試探着問:“既然如此,將軍能否網開一面放我離開?”
逢蒙思考了一會兒:“誰都怕后羿王,不過我逢蒙也許是個例外,爲了你,我不在乎得罪誰。我猜你走這條路是想去陽城,但依照現在的形勢,你去不了陽城了。”
“爲什麼?”姮娥問。
逢蒙道:“后羿王飛鷹傳書,據我對他的瞭解,肯定不只一封。我拿到了,沿線的各部落都拿到了。這裡離陽城還有段路,如果我猜得不錯,那些部落爲了討好后羿,會立刻出動搜捕你,你根本走不到陽城。”
姮娥的心涼了半截,可對他的話終究將信將疑,躊躇地說:“但我必須到陽城去,我只在那兒有親戚。你……能不能幫我?”逢蒙尚未答話,忽然他面色一凜,一把將姮娥拉到自己身後,只見一行人手持刀槍從對面的樹叢裡一下子冒了出來,見了他們,領頭的打量逢蒙的裝備,態度恭敬起來:“將軍有禮。”他打開了手中的牛皮箋,“我們是有原氏部落的,請問將軍有否見到畫像中的女子?”
逢蒙裝着仔細看了看,疑惑道:“沒見過,你們找她幹嘛?”那人道:“她是后羿王要抓的人,誰找到她,誰就是大功一件吶,我們有原氏部落受過有窮國的恩澤,當然不能怠慢。”逢蒙笑笑:“你們辛苦了,我若見到,別怪我搶了你們的功勞。”
那人注意到逢蒙身後的姮娥蒙着臉,有點疑惑,正自多看幾眼,逢蒙冷冷地說:“我妻子出麻疹,怕風,你們不是連我的妻子也要搜驗吧?”那人一聽連忙擺手:“將軍如此尊貴,我們怎麼敢對尊夫人不敬!失禮失禮。”這羣人不再多說,往前去了。
姮娥驚出一身冷汗,才知逢蒙所言不虛,有了飛鷹傳書,她成了衆矢之的。逢蒙看看她,揶揄道:“你現在信我說的了吧?你走不出十里地,就會被抓住。”姮娥忙道:“剛纔多謝你迴護,你……你能送我去陽城嗎?”
逢蒙嘆了口氣:“我的軍隊正在等着我,他們還不知道飛鷹傳書的內容,但遲早是瞞不住的。如果我現在離開大軍,一定會被懷疑的。”
“那……”姮娥失望地垂下了頭。逢蒙一見她傷心難過的表情,心中竟比打了敗仗還難受,他思忖片刻:“其實除了去陽城,眼下還有另一條路是安全的。”
“哪一條路?”姮娥急忙問。逢蒙道:“你跟我在一起,跟我的大軍在一起,他們跟着我出生入死,對我絕對忠心。我能保護你的安全。”姮娥嚇了一跳:“可是你們……你們不是要回有窮國去嗎?”
“沒錯,我們是要回去。但我會有辦法,讓后羿永遠絕了對你的念頭。”逢蒙充滿信心地說,“姮娥,跟我走吧,你現在沒有選擇,只有我能保護你,將來如果有機會,我再送你去陽城。”
怎麼辦?姮娥心亂如麻,楊戩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去陽城的路斷了,她卻通知不了他。跟眼前這個將軍走,難說是禍是福,但他看起來對自己有善意,總比現在就被別的部落抓走強。她思慮再三,要努力活着與愛人再相會的念頭終究佔了上風。逢蒙向她伸出手來,她拉住了他的手。逢蒙將她橫抱到馬背上,輕聲道:“進了騎兵營,我不論說什麼,你都別出聲。”戰馬長嘶,絕塵而去,再次經過集鎮的時候,逢蒙下馬買了一塊麻布,將姮娥包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