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長的夜,也會被黎明終結。楊戩和紅綃敲響了聖母宮的門。颯朵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出來開門:“誰這麼早來上香,還沒開張呢。戩哥哥?”
“三妹起來了嗎?”楊戩問。颯朵回頭望望,楊蓮的臥室窗簾緊閉。“沒呢,我去叫她。”
當然,屋裡沒人。楊戩臉色陡變:“她去哪兒了?”颯朵奇怪地撓撓頭:“怎麼會呢,明明昨晚我看她進屋休息的。”楊戩急怒攻心,三妹不知去向,他在外面白守了一夜,萬一她進山去遇到洪荒之眼……他揪住颯朵發火:“你不是向我保證,每天看着她麼!現在人去哪兒了?”
紅綃急忙來勸:“大人彆着急,也許三聖母去處理私事,不方便告訴颯朵。”颯朵不禁瞄了一眼桌子上的沉香木茶盤,脫口道:“會不會去追那書生了?”
“什麼書生?”楊戩一愣,眼光隨着他落到茶盤上,“這是什麼東西?”
“一個愣頭青,非要送個茶盤給三聖母,木料倒是挺貴重的。”颯朵道。
正自疑惑,只聽得咿呀一聲殿門響,竟是楊蓮走進來,紅綃喜道:“這不回來了麼!”楊蓮嚇得渾身一哆嗦:“二……二哥……你怎麼來了?”
楊戩衝過去將她上看下看,沒損分毫,才鬆了口氣:“你沒事就好。”隨即語聲嚴厲起來,“徹夜不歸,去哪裡了?”
“我……我……”楊蓮被二哥逮個正着,緊張地渾身冒汗,支吾着編不出話來。“跟這個有關係吧?”楊戩拎起茶盤。
楊蓮眼前一黑,渾身發軟,完了,難道二哥都看到了?想起昨夜,羞得滿臉通紅:“二哥你……你都知道了……”
“哼!果然如此!”楊戩怒道:“那個書生是什麼人?爲什麼要送你禮物?你跟他什麼關係?”
等等,楊蓮忽然抓到了救命稻草,好像……二哥還不知道……她急中生智,連忙滿口承認:“是,我是去追他了。爲官要清廉,除了香火,地仙不應該收受香客之物,他不肯拿走茶盤,所以我想追上他,給他些銀兩算了。誰知華山那麼大,我第一次進去,七拐八拐就迷路了,不僅沒追上人,還轉悠了一夜才終於找回來。”
“你居然進山了?我警告你不許進山,爲什麼不聽我的話?”楊戩厲聲道。
“二哥你幹嘛這麼兇,山裡我沒看見一個妖怪,你不用緊張成這樣。”楊蓮看着哥哥的臉色,怯怯地咕噥。
紅綃見狀拉過楊戩:“你瞧,三聖母好着呢。我們還是趕緊說正事吧。”
“好。”楊戩穩定了一下情緒,盯着妹妹的眼睛,“真的只是這樣?確定沒騙二哥?”
“我真的不認識那個人。”楊蓮急忙瞟着颯朵,“不信你問他。”
“是啊戩哥哥,我們蟠桃會回來才見到的,是個窮酸書生,三娘還命令我趕他走呢。”颯朵立刻作證。
聽到颯朵這句話,楊戩臉色有所緩和。“對呀對呀,二哥你們一早過來,肯定有什麼事吧。”楊蓮急忙順竿子爬,轉移開話題。
“不錯,紅綃來傳懿旨。”楊戩道。
“懿旨?”楊蓮有點意外。
“三聖母聽旨。”紅綃展開一幅黃絹,字正腔圓念道:“三聖母主事華山,福澤人衆,功德彰顯,本宮深爲滿意。今起調任崑崙地界,賜建神廟。望一如既往,不負聖恩。”
楊戩笑道:“三妹,你聽見了嗎?娘娘對你很滿意,所以獎勵你擴大地盤呢。”
這道假懿旨,此刻正中楊蓮下懷。與劉彥昌一夜纏綿,他戀戀不捨,要到華山來與她相守,被她咬牙拒絕。分別後,她一路上心緒不寧,甚至有點後悔自己的衝動,這是犯天規的呀,你在重蹈母親覆轍嗎!所以如今她真希望能離開華山,否則如果劉彥昌再來找她,她可怎麼應對?因此她半點猶豫都沒有,高興地說:“娘娘對我太好了,崑崙山我熟門熟路,這就去赴任。”
楊戩和紅綃都有點吃驚,本來還擔心楊蓮不肯離開華山呢,誰知這麼順利!
真君神殿的生活格局開始改變。自從回到天上,紅綃就緊鑼密鼓地對楊戩的臥室進行了改造,品種各異的迷迭香佈滿了房間的每個角落,連同每塊空餘的檯面。楊戩雖然看得眼花繚亂,但他知道這些迷迭香的擺放絕不是隨意的,每一盆之間都有某種微妙的聯繫,如同神秘的陣法。紅綃道:“我們得睡覺,不可能時刻保持清醒來提防洪荒之眼,這些迷迭香就是我們睡着時的警報器,如果他來了,它們會聯動產生極強的味道刺激驚醒我們。”
楊戩謝過她,看着滿屋的花,自我調侃:“別的都好,就是一個大男人的房間這麼花哨,梅山兄弟會不會笑話我?”
“誰說這是一個大男人的房間?”紅綃滿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這也是我的房間。”
“你說什麼?”楊戩驚跳起來。
“怎麼了?我當然得搬過來了。你不用擔心,侍女陪寢符合瑤池的規矩,這沒問題。”紅綃反而奇怪地看着他。
“不不不,我不是說規矩問題,而是說……有這個必要嗎?”
“楊戩,別告訴我你在自欺欺人。”紅綃輕咳一聲,嚴肅地看着他,“洪荒之眼肯定已經發現了假御筆,也就十分清楚你跟他是假合作了。你們現在誰也騙不了誰了,如果他沒有辦法逼走你的元神,他就會採用最下策,通過將你重傷來強行上身。而我,就不用說了,這怪物肯定恨不能將我撕成碎片。白天沒問題,因爲他沒有把握在短時間內戰勝我們任何一個,但晚上分而治之勝算就不一樣了。我沒有你法力高,你沒有我對他判斷準,如果我是他,一定會選擇在睡夢中分頭幹掉我們。”
“你說的都對,這些道理我都清楚,但是……”楊戩艱難地說,他也不知道該怎樣表達“但是”後面的話。
紅綃撲哧一笑,抱臂在藤椅裡坐下來:“我們還是來做選擇題吧。”她手指輕動,兩盆迷迭香被移了過來,“一盆代表我的名聲,一盆代表我的生命。”她眯着眼睛注視着面前的迷迭香,似乎在思考。“名聲,我所欲也。”她慢慢地說,“可惜‘醉紅綃’的諢名在外,這東西早就不屬於我了。”她揮揮手,一盆迷迭香被推走。她再打量剩下的一盆:“生命,我所棄也。但現在時機不到。”這盆迷迭香飛到她手裡,她託着它,笑道:“我選好了。”
“嗖”的一聲,另外兩盆迷迭香被懸在楊戩面前。“大人該你了,要名聲還是要性命?”
楊戩站起身,托住兩盆迷迭香放到了桌上,對她微微一笑:“我不做二選一。房間讓給你。”轉身朝門口走去。紅綃愣了愣,一時沒想明白。很快,她發現楊戩真的把這間戒備森嚴的屋子留給了她,把自己的牀搬進了書房。她一直疑惑地看着他的舉動,最後忍不住委屈地問:“你不管我的死活了?”
“小紅,放心睡,我會保護你的。”他拍拍她的肩膀。梅山兄弟和哮天發現司法天神竟然把最好的房間讓給了紅綃,還任由她改造成了花房,禁不住私下議論,這姑娘越來越得寵了,簡直超過了三娘!
夜幕降臨,紅綃在偌大的房間裡踱來踱去,楊戩到底什麼意思?快到子時了,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隔壁的書房,偷偷從窗戶裡看,沒人!她疑惑地又走回自己的房間,檢查了一遍花陣,把劍壓在枕頭下,環顧四周,除了自己擺放的迷迭香,臥室中原來的傢俱物件她都沒動過。突然,她明白了!
紅綃把油燈擰到了最亮,慢條斯理地脫去外衣,這是準備睡覺的架勢。她從櫃子裡拿了一件睡袍,卻沒有上牀,而是站在燈下,打散了長髮,一邊哼着小曲,一邊慢悠悠地一顆一顆解內衣的扣子……她預判,不會超過第三顆衣釦……
果然,她才解了兩顆釦子,只聽嘩啦一聲,桌上的筆筒倒了,她像閃電般迅捷地撲向門口,用背抵住了門。她如願以償地看見了來不及出門的尷尬的白衣人,“哈哈哈,我早該猜到是七十二變,筆筒大人!”她得意地笑。“你故意的!我不管你了!”楊戩面色鐵青,一把推開她,就要去拉門。
她身子一旋,像箭一般躲進了帳子裡,只露出一個腦袋:“好吧,大人我錯了,我只是好奇你變成了什麼。求求你別走!”他回過頭,看着嚴嚴實實的羅賬和她可憐兮兮的表情,不禁生氣變成了好笑。不過他很快就又笑不出來了,因爲紅綃冷冷地一本正經地說:“你不用擔心我會勾引你,更不用擔心我會爲你動心,因爲我是不會對快要死的男人感興趣的。睡覺吧。”她說完,腦袋縮回了帳子,再無聲息。楊戩被晾在門邊,強忍住心裡冒出來的各種惱羞成怒的念頭,他是司法天神,他是有涵養的……
但終於還是有讓他失去涵養的時候。一切起源於她要洗澡。那天晚上,房間裡多了一個巨型木桶。“可以在門口幫我護法嗎?”他覺得這個要求理所當然,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半個時辰過去了,她沒出來,一個時辰過去了,她還是沒出來,他開始有些擔心,這麼長時間怎麼也該洗好了呀!當兩個時辰快要過去,隔着門聽不到裡面任何動靜,喊了幾聲,居然也沒有應答,他的擔心變成了着急,糟了,難道說洪荒之眼瞞過他直接進去得手了?他再也忍耐不住,撞開門衝了進去……
巨型木桶猶自霧氣騰騰,水面上鋪着一層玫瑰花瓣,旁邊還有各種各樣裝着香料的瓶子,紅綃脖頸以下都埋在花瓣和水裡,頭枕在木桶邊沿睡得正舒服。她被他進來驚醒了,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喂,男女授受不親,我還沒洗好呢,你進來做什麼?”
“你……”楊戩氣個半死,“你洗了多久了?我還以爲你被殺了呢!”他大吼。“對不起,太暖和太舒服了就睡着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她躲在水裡小聲咕噥。
“太過分了,洗個澡你還要玫瑰花,還要弄這些瓶瓶罐罐!明明知道有風險,還有心思玩奢侈?”剛纔他真急出了汗,虛驚一場自然要遷怒於她。
“你以爲誰都得跟你一個活法!”她瞪着他,不客氣地回敬他,“既然前途是個死,我爲什麼不趁還活着的時候,好好享受?”
他語塞,強制道:“我不管你怎麼享受,以後只給你半炷香時間。”
一片水霧,他眼前一花,她已經從木桶中躍起,裹上了雪白的浴巾,溼漉漉的長髮仍在滴水。“還個價,一炷香嘍。”她搓着頭髮,笑得很無害,“我對你可有用處呢。”
楊戩忽然巴不得洪荒之眼趕快找上門來,否則等不到重書天規,大概自己就先被小紅隊友折騰死了。
但是,洪荒之眼卻奇怪地消失了。他們高度戒備,卻很長時間整個天界沒有他任何蛛絲馬跡。百思不解中他們又一次到了華山神秘峽谷,紅綃很肯定地說:“我能感覺到,這個怪物在裡面。”難道洪荒之眼又睡着了?楊戩不禁想,他不出來,自己就沒法進入華山之底。面對楊戩的憂慮,紅綃倒很釋然:“他不出來,就不能危害三界。一定是天意讓你多活些日子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