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呂明安承認之前,我就已經知道還給黃老闆的錢是章韻齡的,可當他親口說出他拿了章韻齡的錢時,那種感覺又不一樣了。我說不上哪裡不對,但心裡有失望涌起。
“從我接受她錢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我成了徹底的輸家。”呂明安側了一下身讓服務員上了菜,然後又說:“那時候我還是沒有完全放棄報復的念頭,所以你能理解我咬着牙接受她的錢時有多痛苦嗎?這種痛苦一直延續到我父親過世的前一晚,我父親拿着我母親的照片淚流不止。他說,是他禁錮了我母親一輩子,讓她最終選擇絕路。他還說,要死了才明白,真正的愛是放手。”
“父親的死對我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支撐了我幾十年的仇恨力量一瞬間轟然倒塌,我透過那些倒得一地的仇恨,看到了自己惶恐不安無處可依的靈魂。”
“父親的喪事後,我回了深圳,那時想得最多的是死。我和你的某一段時間一樣,鑽進了死衚衕裡。二十餘年了,我最終發現費盡了心思的報復,直接逼死了母親間接害死了父親,拆散了自己的家,其他的一無所獲。醒悟之後,那種翻江倒海的悔恨幾乎要將我吞噬。”
“折騰過自己好一陣子,把自己弄得死不死,活不活的。然後朋友就看不過去了,帶了他的另一個朋友來看我,他的朋友是個居士。跟着那個居士,我拜了師父,開始接觸佛法。然後我就發現,我困頓的靈魂在莊嚴的誦經聲中能慢慢的平靜。所以,後來我就一直呆在寺院裡,也算自我救贖吧。”他說到這裡時停了下來,指着新上的菜對我說:“吃菜啊,涼了就不好吃了。”
“以後有什麼打算?”我遲疑了一下才問。
“這兩年,大大小小的佛事做了不少,超度了不少的亡靈。原先打算長伴青燈古佛誠心研究佛法,後來發現這清靜之地一點也不清靜,和外面的世界基本也沒什麼區別。”他笑笑,“這趟來F城還有一個事,因爲我師父牽線,來XX寺院看看,那裡需要一個大諮客(注:相當於RH主管),如果談妥了,暫時兩年會在F城,離你們母子也近。”
我沉默了好一會,對於他的選擇還是有一些不明白,“明安,如果說背誦佛經就能讓你平靜,你又爲什麼一定要披上那身僧衣?”
“剛開始是想真正出家當一個僧人,後來發現這不過是一個職業,賺得比普通人多一點,想清靜的時候比外面的世界清靜一些。所以沒有更好的選擇之前,就暫時先這樣吧。”他淡淡的說。
我呆了一下,低聲道:“我以爲僧人的生活是清苦的。”
呂明安笑了一下,“每個地方的行情不一樣,我所在的地方普通佛事普通僧人一天四百是基本工資,紅包另拿。大型的法會工資更高些,多呆幾年,混個管事什麼的,一年下來弄個百來萬很正常。所以,這就是個職業,只是穿的衣服不一樣,你不用對我另眼相看。”
飯吃完後,呂明安又讓服務員添了茶水。
“說說你吧,對以後有什麼打算?”他問我。
“沒什麼打算,現在我和小福星過得挺好的。”我低頭看着餐桌上的花紋。
“考慮和我重新開始嗎?”他又問。
我猛的擡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兩年,我心態調整了不少。近半年來我都一直在想,從孩子健康成長的角度來說,我們應該給他一個完整的家。而我們之間,經過這些年的分離,也有了重新開始的基礎。你說呢?”
“我,你,這!”我有點語無倫次了,“你不是僧人嗎?”
“我說過我並沒有出家。”他加重了語氣,“莫鬱青,我們試試吧,行就繼續過。”
我感覺思緒太混亂了。
呂明安當天下午和我一起去了幼兒園接小福星,大約是太久沒有見呂明安的緣故。小福星抓着我的手看了他好半天,然後才說:“媽媽,他就是爸爸嗎?”
呂明安彎腰抱起他,“對,我就是你爸爸,你還真把我忘了啊?”他笑呵呵的捏着他的小鼻子。
“那你爲什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小福星扭動身軀回頭看我,“媽媽,你給我看看爸爸的照片,我看看像不像。”
我有些哭笑不得的打開了手機相冊遞給了他,看了一會後,小福星從呂明安懷裡掙到地上,然後一手牽我,一手牽呂明安邁着步往前走。
我想到呂明安說的試試看,心中很是茫然。
呂明安當天晚上回了Z市,臨走時他說他會盡快把F城XX寺院的事情定下來。
隔了兩天,章韻齡的律師正式約見了我。我和張岱幾乎是同時到的,她朝我笑笑,然後拉着我坐到了沙發上。
律師宣讀了章韻齡的遺囑,她果然將大部分不動產都留給了我。律師走後,我和張岱靠着沙發沉默着。
“有沒有考慮和小福星搬到大房子裡來住?”張岱輕聲問我。
“不了,這些房產留着出租吧,收來的租金以她的名義繼續資助貧困大學生,讓她能多積點德。”我淡然道。
“這又何苦呢,總歸是她的一片心。”張岱勸我。
我笑了一下,沒說話。她生前,我不認她。她死後,我也沒有理由平白的就享受了她的財富,我的靈魂也會不安。
“呂明安來找過你了嗎?”張岱關切的問我。
“找過了,走吧,我們邊走邊聊。”我拎着包起了身,和她並着肩往外走。路上,我把呂明安的情況簡單的複述了一下,末了時我說:“我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現在的他跟以前的他太不一樣了。所以,他說試試看時,我完全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你還愛他嗎?”張岱頓住腳步。
“不知道,我對他的感情不是一個簡單的愛字可以概括吧。說起來,當年我陷於困頓之中時,是他救贖了我。在我的心中,他的位置是無人可以替代的。即使他曾經那樣傷害過我,對我而言,他於我的恩還是更多。”我嘆了一口氣,“我很遺憾的是,他陷於困頓時,我卻救贖不了他。”
“佛法救贖了他,總算有點明白他爲什麼會穿上僧衣了。”張岱挽過我的手,“姐,如果你決定和他繼續,還是勸他徹底脫下僧衣吧。不然,總覺得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