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四人轎子停在了正門外頭,一位穿着打扮具體面的嬤嬤遞了帖子。
門房上的一看帖子的落款,急急忙忙進去稟了。
黃氏正和聞老太太說着莊子上的事體,這個月雨大,多少損了些收成,聽了底下人來報,她略有些驚訝:“再說一遍,是誰來了?”
流玉垂着眸,再稟了一遍:“太太,是夏淑人來了。”
黃氏正色,夏淑人在京中女眷之中頗有聲譽,也不是哪家都能請到的,上一回也是借了楚維琬及笄的由頭,請了夏淑人來觀禮,這一回主動前來,不曉得是爲了什麼。
聞老太太思量了一番,倒是有了些聯想:“會不會是爲了維琳的事體?上回不是說常府大奶奶的孃家嫂子就是夏淑人的女兒嗎?”
這麼一說,黃氏也想起來了,連連點頭:“怕是錯不了。”
黃氏理了理衣衫,快步往垂花門處去迎,又讓暮雨快步去頤順堂裡報信。
頤順堂裡,比尋常時熱鬧一些。
書院休沐,楚維琮便留在了家中,陪着章老太太說些書院裡的趣事。
李氏帶着一雙兒女,楚維璂認認真真捧着小腦袋聽楚維琮說話,末了鑽到了章老太太身邊,道:“祖母,孫兒也要去書院。”
章老太太一聽就笑了,她最是喜歡好學的孩子,李氏常說楚維璂好學,若真的能定下心來學些東西進去……
李氏好強,楚維璂開蒙也早。章老太太問了幾個問題,他也能答上來一二。
章老太太頷首,笑道:“你也就嘴皮子厲害,寫字一點都不好看,想跟着維琮去書院,就費些心思練好的字,不然要被旁人笑話的。維琛,空閒時多教教你弟弟。”
這是對楚維琛的認同,她忙不迭點頭:“孫女曉得。”
何氏面上無絲毫笑容,甚至想着要不要尋些事情做了避開。轉頭看見楚維璦和楚維琳湊着頭在說着女紅。一時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愁。
正糾結着,冬葵挑了簾子進來,福身道:“老太太,剛剛大太太身邊的暮雨姑娘過來。說是夏淑人遞了帖子。快到二門上了。”
何氏一聽。這大好的機會她不願意放過,趕忙含笑與章老太太道:“老太太,那我就去二門上迎一迎?”
楚維琳緩緩擡起頭來。往窗外掃了一眼,外面日頭正好,大樟樹的影子斜斜,全然不似前幾日的大雨那般壓得人不舒坦,她深吸了一口氣,便也平靜了不少。
章老太太看着何氏出去,這才把目光收了回來:“既如此,維琛帶着維璂練字去吧。”
李氏一怔,這是要叫他們迴避的意思?
夏淑人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是……
視線落到了一旁的楚維琳的身上,李氏一個激靈想轉了過來,上回從常府回來的路上她就聽楚維琛說了幾句,常鬱映的話就跟針扎一樣。
明明都是三房的女兒,明明楚維琛還是姐姐,爲什麼楚倫歆偏偏喜歡楚維琳,越過了楚維琛?
雖然她是不喜歡常府,常府裡那些心比天高的女眷根本看不起她的將門出身,就算常府要選楚維琛,她這個做孃的都未必答應,可自個兒拒絕和被別人忽視,那完全就是不一樣的感受。
李氏心裡忿忿,正打算順着竿子下了一走了之,免得聽她們討論楚維琳的婚事,可一想到來人是夏淑人,李氏又把所有的話都嚥了下去。
能讓夏淑人多瞧瞧楚維琛,若是能得了她幾句誇讚,那以後的事情豈不是便利很多?
這麼一想,李氏便與章老太太道:“今日難得幾個孩子都在,媳婦曉得維琮的字最是好看了,不如讓維琮給維璂指點指點?”
章老太太睨了李氏一眼,她怎麼看不穿李氏的意圖,哼了一聲。
李氏全當沒聽見,又笑着與楚維琮道:“維琮,教教弟弟吧,西梢間裡有筆墨。”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楚維琮也不好拒絕,等章老太太冷冷淡淡點了頭,領着楚維璂過去了。
過了兩刻鐘,院子裡有了動靜。
李氏起身,帶着三個姑娘迎了出去。
楚維璦看到了李氏眼中的渴求,不由就往楚維琳身後避了避。
夏淑人在頤順堂外頭下了軟轎,和黃氏、何氏一道,說說笑笑進來了。
等到了近前,楚維琳恭謹請安。
夏淑人着了雪青色的褶裙,含笑着虛扶了幾個姑娘一把,道:“大熱的天氣,還是屋裡說話吧。”
章老太太叫冬葵幫她攏了攏額發,此時也是精神不少,請了夏淑人落座。上回打過照面,夏淑人又是善言之人,和章老太太聊得愉快。
說了會子閒話,夏淑人道了來意:“老太太,今日登門是有人請我保個媒,想求娶府上的六姑娘。”
衆人都是曉得情況的,聞言也沒有特別詫異,只看了楚維琳一眼。
章老太太頷首,依着規矩吩咐楚維琳道:“碧紗櫥裡有隻樟木箱子,裡頭收了塊白玉,去找找。”
談婚論嫁斷沒有當着姑娘的面說的道理,楚維琳曉得這是要她迴避,便起身入了碧紗櫥。
楚維璦也不好繼續待着,跟着進去了,楚維琛想了想,也想避開,卻被李氏偷偷拉住了袖口只能坐下。
章老太太仿若沒瞧見李氏的小動作一般,靠着羅漢牀上的小几,笑道:“不知是哪家府上能有這個體面,請了您出馬?”
夏淑人掩脣笑了:“常府裡的老祖宗想替她的五孫兒、新晉的傳臚求娶六姑娘。老太太,我那女兒正好是常府大奶奶的嫂嫂,有這層關係在,我就厚着臉皮接了這媒人的活。說起來,府上的幾位姑娘我前幾次見了就很是喜歡,能替六姑娘保媒,也是我的造化哩。”
楚維琳坐在碧紗櫥裡,外頭的聲音清晰入耳。
明明是兩家心知肚明談妥當了的事情,卻要擺了模樣,當是頭一回提及一般,楚維琳只覺得疲憊。
楚維璦見她沒什麼精神,低聲問道:“六姐姐?”
“我沒事,”楚維琳擠出笑容,“雖是談論我的婚事,卻彷彿跟我沒什麼關係一樣,只是覺得有點好笑。”
楚維璦淺淺笑了,道:“不都是如此嗎?”
是啊,都是如此的。
楚維琳深吸了一口氣,再聽外頭聲音,已經是談得差不多了。
夏淑人收下了楚維琳的庚帖,準備告辭。
李氏轉着眸子,道:“老太太,維琳幼年喪母,您爲她操了不少心,總算這將來的路要定下了,您也能放心了。”
這話說得沒什麼問題,夏淑人順着接了幾句。
李氏話鋒一轉,拍了拍一旁的楚維琛的手:“妹妹都有個眉目了,做姐姐的也該早些定下,免得誤了楚維的好日子。是吧,老太太?”
章老太太勾了勾脣角,語氣聽不出喜怒:“維琳那是沒了娘,我不得不操持。維琛有你在,讓我躲個懶,只把個關就好了,前頭幾個不也是如此?”
李氏被噎了一句,心裡不滿極了。
章老太太這分明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前頭兩個,楚維琇那是章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平日裡護得厲害,大好的婚事是三老太爺定下的,千挑萬選了一番,門當戶對,章老太太要是不同意那就是傻的。
再說楚維瑤,許禮誠如今看來是個壓根靠不住的,但當初庶女嫁入許家也是叫不少人眼紅的了。這婚事是何氏尋來的不假,可最後拍了板的不還是章老太太?
等以後輪到了楚維璦,便是不得寵,總歸是嫡出的孫女,章老太太不可能不管。
怎麼輪到了楚維琛,卻要由着她們自生自滅了?
腹中脾氣一堆,嘴上卻不敢抱怨,李氏訕訕笑道:“您是曉得媳婦的能耐的,平日裡也不好走動,和京中的太太奶奶們都不熟悉,這事兒啊可就真爲難了。”
李氏說完,眼睛就往夏淑人的方向瞟了一眼,以夏淑人的伶俐,自是會懂她的意思的,李氏想等她開口。
卻不想,夏淑人只是含笑捧着茶盞,並不搭腔。
章老太太暗罵李氏自作聰明,夏淑人是什麼人,怎麼會順着李氏的心思去大包大攬的。
這回肯保媒,也全是看在常府的面子上,又是兩家都談妥了的事情,好壞都是如此了,她來走個過場而已。
可楚維琛不一樣,那是還未尋到合心意的人家的,夏淑人貿貿然幫着去說親,說成了還有個好壞,說不成損了的是她自個兒的顏面,夏淑人定是不肯做這種事情的。
章老太太打了個圓場:“倫栩媳婦,你自己的女兒你也要上心了纔好。倫灃媳婦,倫凜媳婦,你也幫着留心留心。”
何氏和黃氏自是笑着應了。
楚維琛坐在那兒,一張臉漲得通紅,不曉得是羞的還是惱的。
夏淑人起身告辭,何氏和黃氏送她出去,李氏想跟上,叫嘟着嘴的楚維琛拉住了。
李氏張了張嘴,楚維琛低聲道:“別拿熱臉去貼了。”
這麼一句話,李氏也泄了氣,嘆息了一聲,不再提了。
楚維琳和楚維璦這才從碧紗櫥裡出來,楚維琛顯然是惱着的,說了幾句話,就幾次暗示了李氏回去了。
章老太太也有些累了,乾脆叫她們都散了。
過了幾日,夏淑人再次登門,兩人八字相合,商議小定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