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曉得大嫂有她的委屈,可嵐姐兒……”徐氏撇了撇嘴,“這樣的不是當母親的樣子。”
楚維琳知道,徐氏這已經是口下留情了。
可盧氏那裡,這段日子以來,這麼多人勸了多少次了,都沒什麼進展,便是她們再去說一說,也是無用的。
可即便如此,楚維琳還是去看了看盧氏。
盧氏未施粉黛,衣着素淨,她在用這些小細節宣告着她的決心。
楚維琳看在眼裡,心一點點往下沉,可想到可憐兮兮的嵐姐兒,道:“前幾日,嵐姐兒在園子裡哭,叫三嫂瞧見了。嵐姐兒說,是大嫂不要她了,她要沒娘了。”
盧氏擡眸看了楚維琳一眼,不言不語。
“大嫂,我知你心中苦心中恨,你恨不能這輩子就沒嫁過大伯,可嵐姐兒呢?嵐姐兒到底是你親生的,我還記得,你從前寵她縱她,大伯孃挑剔幾句,你都替她不平。”說起前事,楚維琳頗多感慨。
當年她還未生養,看盧氏和嵐姐兒的相處,也就沒有那麼深的體會,等她做了母親,回過頭去看,盧氏和嵐姐兒的相處,細節處滿滿都是一個母親待掌上明珠的關愛。
楚維琳不能理解,因爲和常鬱曄走到了盡頭,盧氏竟然能拋下嵐姐兒不顧。
盧氏的眸子暗了暗,偏轉過頭,眉宇之間全是痛楚。
楚維琳看在眼裡,嘆息道:“大嫂,我是過來人,我母親去得早,我還有父親護着,這日子纔不算艱苦,你想想三嫂,她在孃家的那些事情你也是有所耳聞的,若三嫂親孃還在,又怎麼會折騰到那邊田地?你走了。留下嵐姐兒,三嫂她們是不會苛責嵐姐兒,可往後的日子裡,嵐姐兒說親嫁人。又要怎麼辦?你真的捨得?”
盧氏的眼睛紅了紅,站起身來走向了內室,楚維琳看着她消失在珠簾後頭,本以爲她是避而不談,可聽到裡頭有動靜。她還是耐着性子等了等。
沒一會兒,盧氏和她的丫鬟從裡頭費力拖出了一個樟木箱籠。
箱籠打開,楚維琳湊過了看了一眼,裡頭裝滿了各式料子做成的裙子襖子,一件件收得整整齊齊。
“我替嵐姐兒備下的,我聽說了,舊都這裡的喜好,長久都不會變的,這些款式過上五年十年也不會穿不出去。我不是個稱職的母親,也沒讓她有個好父親。我能給她的就是這些了。”盧氏說完,讓丫鬟合上了箱籠,“這樣的箱籠,整整五個,還有府裡四季要新做的衣服,夠嵐姐兒穿的了。
我去玉素庵,是去修行的,要贖罪,也就不用帶什麼人手了,我身邊這幾個丫鬟婆子都是靠得住的。到時候留給嵐姐兒,有她們提點,嵐姐兒會懂事的。”
盧氏說完,勾了勾脣角。露出若有似無的笑容,纖瘦手指輕輕拂過箱籠裡的一件錦緞襖子,胭脂色的料子將她的手映襯得越發病態一般的白。
楚維琳的目光黏在那些衣物上,良久,終是嘆氣。
對嵐姐兒來說,她想要的絕不是這些衣物。也不是母親身邊舊人的陪伴,再好的衣食住行,都比不過盧氏在身邊,能是不是地開解她照顧她與她說話。
盧氏並不懂這一點,亦或是,她明明是懂的,卻避重就輕。
對於一個不想醒來的人,無論吵鬧得多大聲,也是無用的,楚維琳深深明白,也就不繞圈子,直截了當地說:“我曉得,你心意已決,大伯也不會攔你了,你早晚都要去玉素庵,我原本不該來多什麼嘴,畢竟摻合這等事,吃力不討好。可我呢,還是想勸一勸你,聽得進去,自是最好的,聽不進去,我這個做妯娌的也是盡了心了。大伯走錯了一步,你是大心眼裡不能接受,這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我不會開口說你該大度該原諒,那都是站着說話不腰痛,可我呢,是希望你好,嵐姐兒好。你此刻爲了贖罪爲了內心的平靜離開了,嵐姐兒又怎麼能平靜?”
盧氏緩緩搖頭:“我曉得你是爲了我好。這兩年,我見多了各種人,有真的關心我的,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常鬱曄與紅箋那事情,知道的人是不多,甚至不少嘴巴多的還在背後議論,說我爲何不理常鬱曄。可說實在話,我不曉得該如何面對他了,看到他,我滿腦子都是紅箋,都是紅箋沒了的那個孩子,我……生出如此禍端來,終是我的過錯。我只想贖罪,真的。”
話說道了這麼份上,楚維琳還能勸什麼。
從盧氏的院子裡出來的時候,楚維琳遙遙看見了常鬱曄,他站在東跨院裡頭,與衛媽媽說着話。
只一眼看去,楚維琳覺得常鬱曄的神色很是壓抑和頹然,她猛得就想起了從前,當時正是大趙氏與常恆翰關係最緊張的時候,她每每遇見常鬱曄的時候,對方就是這樣的狀況。
一瞬間,她有些明白爲何常鬱曄會中了紅箋的圈套。
在常鬱曄迷茫的時候,盧氏除了照顧他的衣食住行,再幫不了什麼,尤其是她作爲大趙氏的兒媳,很多話更加難以開口,別說是她本就不是解語花的性子,即便她是,她也不能說。
就好像對嵐姐兒,盧氏最後給她的也就是這幾個箱籠,而非精神上的支持。
柳氏和紅箋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能抓着常鬱曄的軟肋趁虛而入。
從性格上來說,盧氏和常鬱曄兩人都不是能在問題發生後就着手解決的人,便慢慢成了今日這般局面。
寶槿低低與楚維琳嘀咕:“大奶奶苦,難道嵐姐兒不苦?大奶奶只圖自己清淨,根本不管嵐姐兒了。這,這真不能算一個好母親。”
“大嫂自己也清楚,”楚維琳一面走,一面道,“她過不去心中的那個坎。”
說起來都有一番道理,可真的細究下去,連與紅箋有了首尾的常鬱曄也能尋到開脫的理由,但有理由,並不意味着,他做的就是對的。
徐氏這兒,聽楚維琳講了那五個大箱籠,瞪大眼睛,一個氣憋在胸口,半晌順不了。
“她有心思做五個箱籠的新衣裳,就沒工夫多陪陪嵐姐兒?便是要出家去,這一路來,多陪陪嵐姐兒也是天經地義的,偏偏就是她,矇頭在那針線裡,連最後的這麼點時間都沒給嵐姐兒,”徐氏越說越生氣,見楚維琳有些想打斷她,她揮了揮手,“莫與我說什麼越是相處,越捨不得離開嵐姐兒,不過都是說辭。真會因着這幾個月就離不開,她養了嵐姐兒數年,怎麼就捨得了?哎,不說她的事情了,只說嵐姐兒。”
徐氏說得有道理,楚維琳也只能苦笑熱痛。
徐氏說起了那日她讓底下人去查的事情,那些不該說的話,到底是哪個在嵐姐兒耳邊嚼舌根。
這事情並不難查,這會兒已經有了結論,是嵐姐兒院子裡伺候的一個小丫鬟麝月說的,衛媽媽和那個貼身伺候丫鬟也有忙不過來的時候,便會讓麝月陪着嵐姐兒,便是在這過程裡,讓嵐姐兒記住了些不該記住的東西。
現今長房獨住一個院子,盧氏不管事,魏氏還年輕,官家大權便落在了徐氏手上。
徐氏也不是什麼吃素的性子,既然有了證據,便讓人打了麝月幾十個板子,讓她自己想想明白,該怎麼照顧嵐姐兒。
麝月被帶來的時候,本以爲不死也要退層皮,卻如此簡單的過關了,雖是捱了幾十個板子,可她這種胡言亂語的行爲,本來便是打發出去都是尋常的,因此心中感激不已。
倒也不是徐氏網開一面,而是搬來了舊都,人手變本就帶得不多,此刻若換了麝月,嵐姐兒對院子裡熟悉的人更少了,定然會更加不安心的,因而徐氏纔不想把事情做絕了,先將就着用着,若真不合適,再換人也不遲。
盧氏選了個好天氣去了一趟玉素庵,心腹媽媽勸她,不如等到六月十九,觀音大士成道日。
盧氏堅決不肯,她實在不願意繼續住在常家了,便當即給庵主添了香油錢,約定好了出家的日子。
等到了那一日,盧氏一個人手也沒有帶,登車出了舊都,在山腳下停下,三步一拜五步一叩地往山門去。
常鬱曄送她到了山腳,看她虔誠模樣,便沒有再出身,見她的身影越來越小,這才轉身。
玉素庵是舊都聞名的庵堂,每日裡香火旺盛,盧氏這一路上去,雖是素淨打扮,但人人都瞧得出她出身不凡,不由微微減慢腳下速度想一看究竟。
盧氏是內院女眷,在舊都裡本就沒有什麼熟悉人,路人瞧了她幾眼,也就略過了,可就有眼尖的,看出了盧氏的身份。
不少人以爲,盧氏吃齋唸佛,這一去怕是要住上幾日,卻是誰也沒有想到,盧氏這一去,是不打算回府了的。
嵐姐兒沒有送盧氏,她一個人坐在碧紗櫥裡,看着眼前那高高大大的箱籠,撅着嘴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