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賓教授是一個很嚴謹的中年女人。
她總是穿着高領的灰色襯裙, 一絲不苟的捲髮攏在腦後,平跟的軟皮鞋,走在堅硬的大理石走廊裡不發出一點聲音。
她每週來給我們上一次自然生命科學, 涉及許多的數據分析, 每次都要留下需要花費大量時間的作業。
我雖然並不是很喜歡卡賓教授, 但我十分熱愛她教的這門課。
我揉了揉眼睛, 和維託通宵玩遊戲, 現在渾身都很累,眼睛也酸澀得睜不開,我的意識漸漸飄遠, 腦袋一點一點低下去……
維託突然伸手推了我一把,我嚇了一跳, 立刻坐直了身子。
卡賓教授正站在我的面前, 我的心臟好像一下子就停跳了, 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擡頭看着卡賓教授,渾身僵硬。
卡賓教授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失望, 她說:“我一直以爲你是非常向上,非常積極的學生,有天賦,但是很謙虛,最難得的是, 十分熱愛所學。”
全班靜悄悄地,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我的臉火辣辣的, 覺得好像前方有一座懸崖, 下一步就能踏進去。
卡賓教授繼續說:“但今天你讓我很失望——你這次的作業完成得非常潦草, 遠沒有往日的精緻和創意,並且在課上打瞌睡——你的精神, 你的努力到哪裡去了?”
我幾乎要哭出來,難過而愧疚地低下了頭。
卡賓教授深藍色的裙襬閃過我的眼角,我覺得渾身沉重不堪,好像一大塊棉花吸取了過量的水分,溼淋淋地攤在地面,沾滿了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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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託伸手拍了拍我,同情地說:“艾利克斯,可憐的孩子,是我害了你,噢,我是個罪人!”
我心情很沉悶,趴在桌子上不願動彈,心裡沉悶得好像被倒灌進了冰涼的海水,又苦又澀。
爸爸以前對我說過,人生總會碰到挫折,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就來了,毫無準備地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你一定會難過,一定會傷心,但擦乾淨頭臉,還是要往前走。
那時我聽得一直半解,覺得爸爸說的的很高深,現在我卻發現這一切並沒有說出來那麼輕描淡寫,那麼充滿哲理,那麼讓人振奮。
我只覺得灰心喪氣,腦子裡早就失去了分析的能力,渾身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認真聽課了。
“艾利克斯!”
我猛地一驚,條件反射地站起來。
維託不忍目睹地捂住了眼睛。
我難耐驚恐地看着多克教授,他是我最喜歡的老師,和藹可親,十分樂意解答我們冷不丁的或荒誕或刁鑽的各種問題。
多克教授這時卻沒有一點笑容,“艾利克斯,請用笛卡爾座標系來回答這個環形二次方程的解值。”
我茫然地盯着黑板,大腦一片空白,手心開始冒出細細的汗水,我費力地嚥了口唾沫,嗓子裡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班裡的同學一個接一個地將目光聚向我。
這讓我更緊張,幾乎無法站穩。
多克教授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開口道:“艾利克斯,我注意到,你今天非常不專心。”
我不知道如何回話,只好低下頭。
多克教授頓了頓,換了一種語氣,關切地問:“你是有什麼煩心事麼?”
我內疚極了,臉頰發熱,慢慢搖了搖頭。
多克教授擡手點了點教鞭,似乎在思考着什麼,半晌才說:“既然這樣,艾利克斯——我不得不給你留一份課外作業,請把今天我講解的這章曲線函數概括成大綱交給我,重點在第八章第三頁至第五頁,作爲你今天課堂表現扣分的補償。”
我囁嚅地點了點頭,小聲說:“是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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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渾噩噩的一天,我從來沒覺得時間這麼難熬,好像生活的意義一下子都消失不見了,所有平日裡美好的時刻,讓人歡快的事物統統失去了顏色,變得不值一提。
維託收拾書包的速度不比平時慢分毫,不過他今天沒大吼着叫我帶食物給他,維託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艾利克斯,我先走了,希望你很快就能完成作業。”
我沒精打采地點了下頭,翻開書本,開始對照着維託的筆記做演練。
天色漸漸黑下來,偌大的教學樓好像只剩下我一個人,靜悄悄的讓我有點害怕,我小心翼翼地開啓了電燈。
“嗶啦——”細細的嗡鳴,房間白亮起來。
我走回座位,強忍着難過一邊閱讀着課本,一邊記錄大綱:一.碟形彈簧……theta=……二.球面螺旋線……三.圓內螺旋線……
我不斷給自己打氣,不要沮喪,快點把這些寫完,集中注意力,你能做到,蒲愛牛,打起精神來!
然後我聽到了什麼聲音,從外門外傳來:“啪嗒——啪嗒——”
我有些茫然,這個時間教學樓裡的學生應該早就走光了,哪裡來的腳步聲?
我猶豫地放下筆,側耳細聽起來。
“啪嗒——啪嗒——”
腳步聲卻越發清晰起來,好像正從樓下走上來,從東邊的樓梯口。
我的後背一下子豎起了寒毛,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啪嗒——啪嗒——啪嗒——”
腳步聲卻彷彿隨着我的心跳似的,逐漸加快,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清晰。
我被嚇呆了,直直地坐在座位上,渾身僵住了似的,無法挪動分毫。我的手腳一下子不好使了,耳朵卻更加靈敏起來,幾乎能分辨出腳步聲離我的距離——毫無疑問在由遠變近。
白亮的燈光一直穩定而持續地照明,這時卻變得陰森森的。
腳步聲突然停下了。
我卻幾乎要哭出來,因爲它正好停在了我的教室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