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珠子一轉,已是有了計議,放出一道火牆暫時逼退兩人,口中突然急促地大聲念動口訣。
這口訣卻是深刻在每一個修仙者腦海之中的,一經響起,無面、寧小閒和皇甫銘都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暗道“不好”,寧小閒更是向無面下了命令:“拖着皇甫銘走遠,快!”
苦嫗所念動的,正是自爆元神的口訣。以她煉虛期的道行,若真自爆了,威力極其可觀,方圓數裡之內都要受到震盪,他們離得這樣近,受的影響肯定最大。
無面立刻返身撲向皇甫銘,要將他急速拉離戰圈,就是寧小閒自己也忍不住退開了一段距離。真是可惜,剛纔若是劃傷了苦嫗,現在只消發動獠牙的敗血特效,就可以硬生生將她的口訣打斷了。
然而就在這時,她突然看到了苦嫗嘴角勾起的笑容。
“這老太婆,要使詐?”這個念頭才起,站在林邊的苦嫗念訣聲音突然停頓住了。
自爆元神的仙訣只要念出了口,一經停頓或者中止即會對驅動者造成極大傷害。然而這傷害再大,也比不上丟掉小命呢。
果然趁着寧小閒這一失神的功夫,苦嫗“哇”地又吐出一口鮮血,顯然受到了法訣的反噬之力。但她臉上反而浮起獰笑,將柺杖往空中一丟,竟是要馭器而逃了!
強行中止自爆元神的法訣,會損傷施法者的神魂。不過苦嫗憑着這一記花招已經逃過了不少次劫難,此刻運用起來熟練無比,她強行壓住沉重的傷勢。就要躍上法器。這龍頭杖於她而言,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物,只需躍了上去,能追上她的人就少而又少了。
傷勢神馬的都是小事,只要有時間將養,慢慢總能養好的。她惡毒地瞄了眼前的人好幾眼,待她回了門派。必定要找人來一雪前恥!
她的算盤打得倒好,可惜她正要離地的一剎那間,雙腳突然間不聽使喚。居然像是被牢牢地釘在了地上,再移動不了分毫,上半身也驀地僵直,再不復先前的靈活。
出了什麼事?天下怎可能有這樣無賴的神通?
她心中又急又怒。只能眼睜睜看着寧小閒信步走了過來。
此時明月在。這一小片空地上。苦嫗的影子被長長地拉在地上,不爲松濤樹影所遮掩。
得自博澤的控影之術,連當初的鶴長老都沒能逃脫,又何況是個煉虛期的人類修士?博澤這保命的天賦,到了寧小閒手裡,儘管縛影的時間和效果都遞減了,卻依舊是逆天的利器。
“功敗垂成的感覺,很不好受罷?真可惜啊。你有張良計,我也有過牆梯呢。”寧小閒立在她身邊。對着她目眥盡裂的神情,輕輕說道。
便在這時,天邊傳來一聲急促的呼喚:“刀下留人!”這個聲音是使上了神通的,一下子在數人耳中炸然響起,似近實遠,帶着幾分焦急。
遠處的皇甫銘也衝着寧小閒急急喊道:“有人來了!”千萬別猶豫啊!
她面前的苦嫗臉上,終於露出了狂喜,這是絕處逢生的神情。只要今日逃得了性命,日後此仇慢慢再報也不遲!種種報復之法頓時從她心頭流轉而過。
就在此時,她看到寧小閒紅脣輕揚,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隨後低低地說了兩個字。這兩字,她並沒有聽清,因爲這姑娘手中一動,她只感覺到太陽穴一涼……
那一記長嘯響起時,寧小閒心念急轉,竟是毫不遲疑地將獠牙喂入了苦嫗的太陽穴,連人帶神魂都殺滅乾淨!這個角度入刺,連血都不會朝着她身上濺來,可謂十足乾淨。
苦嫗數度對她露出仇恨之色,顯然兩人結下的樑子已經不能輕了。她一定要趕在苦嫗的強援到來之前,將她殺掉,否則後患無窮!
後來者落地的時候,苦嫗失了生機的身體已經緩緩倒向地面,她眼睛睜得滾圓,臉上兀自凝着憤恨和難以置信的神情。
趕來的人沒料到自己那一聲急喚,反而令苦嫗提前送了命,當下就是一呆,怒道:“你……”眼前的背影突然有幾分眼熟,令他下面的話自動失語。
背對着他的那女子垂下手中的匕首,鮮血從慘白的匕身上緩緩淌了下來,一滴一滴落進了泥土中。兩個呼吸間,匕首上再無血跡。
他聽到這女子居然用他最最熟悉的聲音輕輕道:“權大哥,好久不見。”
她緩緩轉過身來。
今日正逢滿月,她一身緋紅。月華如水,灑在她的俏顏上,那是權十方思念中的容顏,卻又有些兒不同了。
她的下巴更尖了些,杏眼中已露出了懾人的風采。峨眉淡掃,睫毛卷翹,白晰的臉龐上,鍍上了淡淡的華貴和威嚴。明明就是熟悉得閉起眼也能勾勒出的一張面容,竟令他如霧中觀花,有看不真切的錯覺。
竟能在此時此地遇上她。他滿心的喜悅之中夾着淡淡的疑惑,一時之間,竟不知要作何反應。
寧小閒走近兩步,衝他露出一抹笑容,歡喜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權十方記得,她每次笑開,必然是鼻子先輕輕皺起,然後大眼睛半眯,用狡黠的眼神看人,或許還會再挑起一邊黛眉。她這個笑顏倒是如同他記憶中那般靈動,於是他立刻緩過氣來,想起地上還躺着一個死人,並且這人還是她親手所殺。
“寧姑娘,你……怎會取她性命?”記憶中,她並未有這般狠辣。
寧小閒才張開口,皇甫銘就撲了過來,一把摟着他的手臂喜道:“權師兄,你終於來了!這死老太婆差點殺了我!”
權十方早就看到了他,面上露出微笑,伸臂箍住他腦袋,把他往自己胳膊裡帶,這才道:“又來胡說。樂音宮素來與朝雲宗交好,苦嫗怎會要殺你?”
樂音宮?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寧小閒擰眉在記憶裡搜索半天,才記起在廣成宮大典之上演奏忘憂曲的,不就是樂音宮的風鳴琴麼?怪不得苦嫗第一下出手乃是音波攻擊,要不是自己和無面隨後纏得她抽不出手,都不曉得她還能拿出什麼古怪樂器來對付自己二人了。
這動作,他們平日裡做了不知道多少遍。皇甫銘卻飛快地掃了一眼寧小閒,見她正望着自己,於是一下子從權十方手裡掙脫了,嚅嚅道:“真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用力咳了一聲才接着說,“我和姐姐騎着疵獸回來,這老太婆領着三人就在半道上伏擊了我們。我也不知道爲什麼!”
這時,隨着權十方同來的人也走過來,紛紛和皇甫銘打招呼。她注意到,皇甫銘在面對這些人的時候,只是面露微笑,卻基本不怎麼說話,與面對權十方時截然不同。聯想這小子之前發表過“龍交龍、鳳交鳳”之類的言論,她暗道莫非他將權十方也歸入了龍鳳行列?可是似乎沒聽說權十方身後有什麼雄厚背景呀。
權十方打斷了衆人和皇甫銘的閒聊:“將方纔之事說完。”他的話音清朗平正,只不過陳述一句話,其他人就都安靜下來。
皇甫銘道:“今天寧姐姐到了王府內,大司承允我們外出玩耍。方纔從西北碼頭返回都靈城,途中就遇到這四人,不知道是什麼身份,一上來就喊打喊殺。寧姐姐爲了保護我,只好將他們都殺了。”他攤了攤手,“其他的,我就不曉得啦。”
他聲音清脆地一字一字說來,有條不。最要緊的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他和寧小閒的確不知道這四人是什麼來路,直到權十方喝破他們是樂音宮門下,這四人也的確是一來就要喊打喊殺。除了他隱瞞下碼頭上發生的事之外。
權十方望向寧小閒,見她點了點頭,這才皺眉道:“你不知道他們爲何半道截殺?”
皇甫銘聳了聳肩:“想殺我的人多了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不會逮到每個都還問一問原因。”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沒有正面回答。誰也不知道他這時心中想的是:回頭要將處理一下渡口碼頭上的目擊者了。
寧小閒眉心一動,權十方則是輕輕嘆了口氣,語氣也和緩下來:“既如此,先將他們屍首帶回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到了王府之後再議。這消息先瞞着,等師叔和鏡海王議定之後,再傳訊給樂音宮。”皇甫銘畢竟是朝雲宗門下弟子,權十方自然會偏向他。
他話音剛落,就有朝雲宗弟子去收取四人屍體。權十方向着寧小閒和皇甫銘各打量了一眼,心裡還是疑點重重。方纔寧小閒應該聽到了他的長嘯,爲何反而急匆匆地殺掉苦嫗呢?
寧小閒當時想的,自然便是“死無對證”這四個字了,然而此時看到權十方望向自己溫和的眼眸,心裡忍不住就有些愧疚。他還是那樣心若昭昭日月,她卻已經不知道幹過多少次小人勾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