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爲她冒天下之大不韙,卻不代表他就甘心被她耍得團團轉!
這一瞬間,他心底也冒出來一點深入骨髓的疲憊。
他記掛她一千二百年,每一天都將她珍藏在心底最美好的角落;他陪伴她一千多個日夜,滿足她除了恢復修爲以外幾乎所有要求,以爲她能有一星半點軟化。
然而,並沒有。
她的心好像是鐵打銅澆的,捂不暖也摸不透,離他依舊十萬八千里,又要在他盡力守護她的時候用力踹他一腳,想踢他進無底深淵。
他忽然覺得有點累了。
從前他在心中築起高塔,守護過去兩人之間的點點滴滴,還能憧憬再相見時的美好;可是現在,他甚至發現自己的執念都有些兒鬆動了。
這是個極端危險的訊號,要知道蠻祖那頭老狐狸還在他的心房外頭徘徊不去,時刻準備着趁虛而入。
寧小閒仰頭看着皇甫銘,發現他閉着眼、牙關緊咬,面色居然有些發白。
堂堂神王,不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嗎?
不得不說,皇甫銘的涵養功夫還是很好的。他原地立了半晌,怒氣也一點一點收了起來,而後退開兩步,揮手喚過一邊的侍女卓蘭:“過來,護送娘娘下去安寢。”
他嗓音有些兒嘶啞,臉色和聲調同樣陰沉,寧小閒今日目的已經達成,遂見好就收,沉默地隨卓蘭走了。
直到身形沒入黑暗,她都沒有回過頭。
皇甫銘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很久都不曾移開視線。
他眼裡閃動着的光,誰也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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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成宮內的蠻人現在視寧小閒爲眼中釘。爲了她的安全起見,也爲了不再多生事端,皇甫銘給她安排的住處並不在五子峰,而是二十餘里之外的蓮花峰。臨時騰出來的臥房原先是上山弟子的練功室,爆炸後緊急做了些佈置,傢俱很新很精緻而牆壁顯舊,門縫邊上還隱隱有幾條裂痕,雖然依舊被清掃得一塵不染,到底有些倉猝了。
卓蘭打了水,服侍她卸妝洗漱,一切看起來和平時並沒有什麼不同。
兩人都知道,在這風頭浪尖上也不知有多少道神念會鎖定這裡,甚至出門十五丈外就是唐努爾的住處。神王特地指派了一名神境來盯住她,寧小閒這囚犯的面子之大,簡直要獨步天下了。主僕兩人行事也不得謹小慎微,不敢踏錯一步。
兩人例行公事交談幾句,寧小閒就打了個呵欠,爬牀安寢了。
她是凡人,睡個覺不是天經地義?然而她能感應到唐努爾的神念始終放在她身上,將她一言一行都看在眼裡。
這是要全天十二個時辰無縫監控嗎?
其實倒不全爲了監視,唐努爾大概也行保護之職。畢竟現在五子峰上恨她恨得牙癢癢兒的蠻人貴族不在少數,萬一跑那麼一兩個過來找她算賬……
塗盡附身的卓蘭剛在外間找了把椅子坐下,耳畔就聽到寧小閒傳音:“虎嘯峰的爆炸,到底由誰引動?”
他的眉心微微一動:娘娘可以傳音了?這可是個大好消息,今後在神王眼皮子底下溝通就更加順暢而隱蔽了。
“前幾天道心偶有突破,神魂又壯大些許,恰巧能從皇甫銘的禁錮中逸出一絲力量。”寧小閒像是聽到他的心聲,繼續道,“未料到當年我在虎嘯峰留下的後手能派上用場。引爆者由你的分身控制?”三百年前種下的因,這時候卻結出了果。不過皇甫銘說得不錯,這次驚天動地的大爆炸,她並不是主事者。
塗盡微微闔目,似在假寐,實則回覆她:“不,這一次的引爆者很特殊。
就算我的分身佔據了他的皮囊,也無法完成他擅長的工作,徒惹嫌疑。”
“根本無須強迫。”他一字一句道,“這個人是自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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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賓客都下了畫舫,神王反而留下,喚畫舫降到湖邊,臨水而坐,再叫人取了酒來,自斟自飲。
他面色難看,渾身氣勁隱抑而不發,左右近侍都曉得神王正處在暴怒之中,誰也不敢上前觸他黴頭。
待他喝到第四壺,火氣已經收斂乾淨。這時東方天空翻起了魚肚白,有個身材矮胖、笑容可掬的男子也奔上畫舫,向他一拜:“少爺。”
皇甫銘面色稍霽:“徐總管, 結果?”
在天外世界,聖域擁皇甫銘爲神王已經一千二百多年,對他還保留這個稱呼的,只有昔年鏡海王府的老人。自皇甫銘十歲起,這人就任鏡海王府副總管了,本名徐陵江。他跟在皇甫銘身邊去了天外世界,先升作大總管,後來也是一路加官晉爵,不過皇甫銘還是習慣稱他總管。
“是,已查出小部分線索,尚未來得及分析。”徐陵江能得他器重,自是辦事得力,短短几個時辰內業已查有所得。
“無妨,先說與我聽。”
“確認爆炸中心在虎嘯峰山腹,離山頂主殿垂直距離七百一十丈。”說罷手中丟出一枚蜃珠,空氣中頓時幻出整座虎嘯峰的山形,細膩到上頭的嶙峋大石都清晰可見。“選定虎嘯峰舉辦盟會以後,我就命人精繪了整座山峰以作佈局,沒料到這時會派上用場。”
作爲盟會的籌辦方總務,他這會兒當然已經笑不出來了,滿面嚴肅,伸指在山腹位置一點:“塌方嚴重,因此我們首先派人施展土遁之法進去搜集證據、清理碎片,結果發現了這種東西。”身邊一個侍女奉上托盤,盤中紅綢上擺着幾樣細小的物事。
這東西圓而黑,小的好比綠豆,大的也不超過蠶豆,身形鼓脹,上頭卻有些纖細的紋路。若是定睛再看,或許還能發現身體兩側細短的硬枝。
那是……鉤爪?
皇甫銘一眼看出這是什麼東西,面色沉凝如水:“震山蠱!”
“而且是早就失去生命力死掉的震山蠱。”徐陵江回答嚴謹,“我請了武工部的人來驗過,這東西由千金堂出品,品種倒是有些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