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古大戰太久,以人類的繁衍能力,特木爾身上的蠻人血脈非常稀薄,或許連純血蠻人的萬分之一都不到。這也是巖炭城居民染病之後還能堅持兩三個月的原因——他們的體質和血液不是很合‘七日談’的胃口呢,所以發作起來威力大減,週期拖長,此其二也。”
“最最重要的一點,是特木爾雖是人類,但身體中卻蘊含了一整頭成年海王鯨的生命精華。‘七日談’只對蠻人血脈起作用,但生命精華卻要護主,必然以己身的消耗來抵扣病毒的侵蝕,以維持特木爾的生存。因此這場人|體內的戰爭,最終變作了‘七日談’和海王鯨精華的對抗。他染病前期,‘七日談’發作甚快。但越到後面越是緩慢,最後停滯下來,就是這個道理——‘七日談’弄不死他,他體|內終於產生了抗體。此其三也。”
“這三個條件,缺一不可。也只有機緣巧合之下,纔可能誕生‘七日談’的解藥。並且這情況也實是因人而易,若換一個人來,就算滿足這三個條件,也許還是扛不過去,一命嗚乎。”她對懷柔上人道,“所以你擔心的‘七日談’日後投放戰場無效之說,並不會出現。要知道蠻人若有機會重返南贍部洲,多半都還是純血的。”
懷柔上人道:“也就是說,殺了這男童就一了百了?”
他一下就抓住重點,既然特木爾的血液就是‘七日談’的解藥,那麼這男孩一死,“七日談”也就沒有了對手。
又繞回了這個問題啊。寧小閒聳了聳肩:“抱歉,不管從理論還是現實來說,都不是這樣。”她環顧在場衆人一眼,“比起當下已經存在的解藥,這種解藥的製作原理纔是關鍵。掌握了這個關鍵的人,無論特木爾是不是活着,都有機率再做出解藥——當然,成功的機率很小很小,卻不代表沒有。”0和1,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
也就是說,今天在場的人,都不能走漏風聲。懷柔上人頭部微偏,立在他身後的藍衣修士立刻咂嗼過味兒來,大駭道:“別殺我,我絕對守口如瓶……”話未說完,整個人“砰”地一聲爆作滿天血霧,連慘呼都來不及發出。
風一吹,血霧散開,卻有一縷元神逸出,想要逃到外邊兒去。懷柔上人一伸掌就將它捏住,用力一握。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令這藍衣修士形神俱滅之後,他才轉頭,看向了寧小閒。
哪怕這神人沒有眼睛,寧小閒也能感覺到他盯着自己的神情恐怕十分不善。長天將手搭在她肩上,便這麼一個簡單而親暱的動作,就令她身上壓力大減。
只聽身邊這男子悠悠道:“你若動她,我管教‘七日談’真正從這世間消失。”
他的話說得再清楚不過。屠城事件的兇手不能直面懷柔上人,所以才隱在幕後,指揮他人動手;可是撼天神君不同,懷柔若是將他惹怒,他很可能就會完成幕後人未竟的事業——將巖炭城居民連帶“七日談”都消滅得乾乾淨淨。
更重要的是,懷柔上人也知道,巴蛇向來一言九鼎,言出必果。他連幾十萬修士都下得去手,還在乎這幾十萬凡人?
若是連“七日談”都沒有了,懷柔上人又何必殺寧小閒滅口?所以他也收回了凜冽的殺意:“殺了他,了結此事。”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特木爾了。
寧小閒笑道:“吃了這次大虧,你不想扳回一局?”
懷柔上人鄭重道:“我在聽。”蠻人險些在他眼皮子底下消滅“七日談”,擄走特木爾,這對他來說簡直奇恥大辱。神境的怒火,必定要用鮮血才能澆滅。
“有他在手,蠻族必不會死心。你也知道,這次他們只不過派了個蠻人血脈稀薄的謀士過來,就攪得整個巖炭城天翻地覆。爲了特木爾,他們必定還有後手,只不過——”她望了這大石頭人一眼,“這一次,主動權在你手裡。”
先前巖炭城險些被毀、特木爾險些被帶走,只不過因爲懷柔上人未曾關注這裡而已。如今在他的照看下,蠻人還有多少機會?別忘了,現在已經不是蠻族統御南贍部洲的時代了,這片大陸上的蠻人即便還存在,數量也是異常稀少。
只要特木爾還活着,蠻人就不會打消竊取“七日談”解藥的算盤。對懷柔上人來說,只要坐等魚兒上鉤就行。
“並且,特木爾身上的血液對抗‘七日談’,未必始終有效,需要長期觀察。”
這話一說出來,懷柔上人即看了長天一眼,見他點頭,才問寧小閒:“爲何?”
“‘七日談’和其他疾病不同,本身是一種……”她停下來尋找合適的詞彙,“生命。”病毒其實也是生物,“它在繁衍過程中經常產生變異,尤其是大面積傳播的時候,因此現在的解藥到了以後未必就合用。”在她原本的世界,病毒之所以難對付,正是因爲變異的速度太快,解藥的研製時常跟不上。“留着他,如果蠻人以後也研製出解藥,必可以兩相對照。”
她輕輕道:“與此同時,我可以抹去他幼年的記憶,令誰也尋不到真相。”
說到這裡,她心中突然有一種荒謬感。巖炭城的居民,她救得了卻不能救。這整座城市都是懷柔上人的培養皿,哪怕是長天,也不想去試探這個大石頭人的底線。這不僅是審時度勢的博弈,最重要的是,她知道這一回天道是站在懷柔上人那邊的。
真是諷刺啊,救人反而不再順應天意了。
她提出來的,也是可行方案。以懷柔上人之修爲閱歷,當然知道她並無誇大,因此考慮了半炷香的功夫,才點了點頭:“可。但他要轉移到另一個城市。”今後這個少年的一舉一動,都將在他眼皮子底下進行。
這便是“七日談”病患中,唯一能活下來的特|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