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說是“聽”出來更恰當,他就聽出其中有個婆子的心跳又快又急,偏偏還是面無表情,顯然暗地裡提心吊膽。
這個婆子,是二太太從孃家帶過來的人,已經貼身服侍她三十來年了。
他自然將這婆子單獨拎出來問話。殷承安在殷府衆人眼中和神祗無異,一般而言只要皺眉露出不悅之色,哪個下人不得駭得跪倒地上,和盤托出?可偏偏這個婆子嘴硬得很,居然敢當着他的面一力狡辯。殷承安秉承師門教誨,對凡人親善,卻不代表他沒脾氣。這下家裡的下人居然在他面前陰奉陽違,立刻就激得他勃然大怒。
再接下來就簡單了。殷家對這婆子用了私刑,先是以銀針刺體,一共刺入了九針,這婆子都不改口,隨後就有人將她手指一根一根掰斷。掰到第四根的時候,這婆子終於在慘叫聲中供認,石球就藏在二夫人的房|裡。
原來早晨兒媳突然人事不省這事兒傳進耳裡以後,二夫人就驚得在屋子裡連轉了幾圈,最後將婆子喊到眼前,令她偷偷去將殷天遙貼身佩帶的一枚石球子取回來。這婆子將殷天遙從小服侍到大,別人自不會防備她,是以她很順利地從棺木裡將石球偷回給了二夫人。
說起這枚石球的來歷,她是二夫人身邊的老人,也聽過一星半點。這卻是二夫人從孃家帶過來的東西,稱作“滿願珠”,凡人將它佩在身上,向它許願,就可能實現自己的願望。但這東西有些難以言述的詭異,據說是不顯靈的時候居多,並且每次求願過後都會有些壞事發生。近幾年來,殷老二夫婦關係冷淡,二夫人希望兒子能爭得丈夫更多疼愛,遂將這東西當作護身符給殷二少爺帶在身上。
得了婆子的口供,殷承安自是讓人將殷家老二的夫人找了過來。這位養尊處優的太太還沒有自家婆子嘴硬。先是一眼看到了地上被抽得像個血葫蘆一樣的婆子。又聽自家的神仙冷冷問了句“石球在哪裡”,就知道自己東窗事發,一下軟倒在地。一五一十全招了。
原來這枚石球的確有聽取人心、滿足願望的能力,可是它滿願的方式比較……特別。舉例而言,如果有人向它祈求天降橫財,確是有可能在路邊撿到金銀財寶。不過且慢高興,這筆錢財很可能是哪一處山頭的強盜不小心遺失的。回頭強盜找上門來,那就變成了無妄之災。二夫人的孃家也是無意中入手這枚石球,發現了這個秘密,可是過去幾十年裡每次使用。都有後遺症找上門來,算下來得不償失。
這毫無疑問是難以外揚的家醜,但殷承文知道事情蹊蹺得緊。已脫離了凡間事務的範疇,乾脆出面壓下殷家人的反對。依舊請寧小閒和塗盡二人過來供房聽審。南贍部洲中部,許多大戶人家都會私設刑堂,違背祖宗家法的族人,以及犯了事的下人都會在這裡受審。
殷家人卻從二夫人的舉動當中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按理說,把孃家帶來的東西給兒子當護身符,這行徑本就再正常不過,爲什麼婚房異變的第二天清晨,二夫人要急着將這石球拿回去,還務求人不知鬼不覺呢?要知道那是她疼愛無比的獨子,作爲一個母親,這時候不應該沉浸在痛苦之中,無暇他顧嗎?
這一點,二夫人卻是矢口否認的。
原本到了這個地步,有丈夫的保護,她也吃不着甚苦頭,畢竟是殷氏這種大戶裡的太太。不過殷承文顯然是鐵了心一定要挖出真相,因此讓弟子喂她服了一顆丹藥。
這藥丸的效力非常有趣,稱吐真劑,也是朝雲宗的一味秘藥,寧小閒一直很感興趣。這東西能使築基期以下弟子,在回答師長問訊的時候說出真話。
撒謊是人的天性和本能,這味劑散裡頭的主藥是訛獸肉,才具備了這樣的神效。訛獸本身是一種長得像兔的異獸,其肉類鮮美可食,但吃了它的人就愛撒謊。不過入藥之後,它的藥性卻是正好相反,這才能煉成吐真劑。朝雲宗廣收門徒,有時難免就是泥沙俱下,良莠不齊,拿這吐真劑來測謊,就省去了許多盤問和考察的功夫。
修仙者的手段,不是凡人可以抵抗的,所以二夫人很快就痛哭着招認了:
“天遙去世之後,我太過悲痛,不曾記起這石球。可是今早聽說了婚房內的變故,我頓時想起來準兒媳人事不省,很可能就是這枚妖異的石球搗的鬼!”
二夫人越想越怕。若在平時倒也罷了,殷氏上下都是凡夫俗子,哪有人能認出這石球的靈異?可是現在殷承安偏偏在殷家鎮宅,她往常不知道聽殷家人自豪地提起過多少次,這位老祖是朝雲宗裡的厲害神仙,什麼陰私事都瞞不過他的眼睛。既然如此,就萬萬不能讓這枚石球進入他的視野,否則……
說這話的時候,二夫人努力想抿住嘴脣不發一語,可是就算她憋得雙拳緊握,指甲都刺入了掌心,沁出點點紅痕,卻阻止不了吐露真話的欲|望,仍然艱難吐字道:“否則,否則我,我從前做過的事情,就要大白於天下了。”
聽她吞吞吐吐說完了一個秘密,在場的殷家人無不譁然,殷家老大暴跳如雷,殷大太太一聲尖叫,渾然丟了貴婦身份,衝上去揪着她,劈頭蓋臉就是一陣撕打,而修養上好如殷承安,也猛一拍掌,將手邊堅固的紫檀桌拍成了碎片!
這件舊事卻是發生在十二年之前了。殷家老大的兒子原本聰明伶俐,是附近有名的神童,可惜那一年夏天到江邊玩耍,正好遇上峪江的天文大潮,被捲進水裡溺斃。消息傳回家中,全府上下當然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可是二夫人立刻就轉過了念頭:老大的獨子死了,只要他一直無後,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