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洞房花燭夜
十里紅妝,帶喜了冬日蕭條的黑土枯野,從金陵到錢塘。梅家嫁女,譚家娶媳,武林盛事。一路再無異話,直到進入錢塘,抵達武林山莊,梅牽衣才知道,短短兩日,江湖武林的第一話題,已經不再是譚梅兩家的聯姻了。
迎親隊伍接近錢塘城門時,鞭炮便開始響了起來,鑼鼓也奏了起來,熱熱鬧鬧、一絲不苟的婚禮。新郎乘着高頭大馬,帶着花轎繞城一週,接受全城人的祝福,再進入武林山。自山門起,新郎下馬踢轎門,新娘下轎,新郎抱着他的新娘沿着那紅綢地毯鋪好的山路石階一階一階往上。
“難怪我從小就喜歡在這裡跑上跑下,原來是爲了今天。”譚中柳面頰微紅,微喘着氣,低頭看着懷裡紅綢蓋頭遮面的梅牽衣,臉上興奮又幸福的容光,開心地大聲說着。但因爲鞭炮鑼鼓,即使他大聲,也僅有近在咫尺的新娘聽見。
他的新娘笑了笑,讓覆面的蓋頭輕輕蕩了一下,沒有說話。她雙臂勾着他的脖子,隔着紅綢蓋頭,順着山路往下看去,一應的綵綢粉片兒,山路兩旁的冬枝上都掛着紅燈籠,披着紅綢布,一直延伸到山腳去。鞭炮炸得白煙瀰漫,所有人臉上都是笑臉洋溢,恭賀聲聲。
恭喜着抱着她的這個男人和她。今天是他們成親的日子。
心裡有一種奇異的暖流淌過,一直持續着,到過火盆,到拜堂,到最後她端坐在喜牀上。在安靜的新房裡,等着她的新婚夫君,左胸處始終都有這樣一股溫溫緩緩的暖流。
“小姐,你說若‘飛樑鎖燕’夫妻是穿梭了時空,所以到了這裡,然後又回去了。那展公子是不是也可以去其他的時空?”冬枝怕她呆坐在新房無聊,想着話題跟她說話。對未來姑爺與小姐的幸福生活暢想完,便開始問起最近江湖上最熱門的話題。
靈嬰樓前任樓主展涼顏,是飛樑鎖燕之子,當初那個被靈嬰樓鑑定爲“靈嬰”的人。這個消息是在“搶親”後的第二天,從洛陽回刀門的弟子口裡聽到的。洛陽回刀門自上次掌門被殺後,又重新立了王掌門的師弟爲新掌門。新掌門正帶着弟子要前往武林山莊吃喜酒,巧遇了接親的隊伍。接下來的兩天,這個消息傳播速度快得像野火燎原一般地,驚乍了整個江湖,瞬間升騰起汩汩沸水。
“餓了就自己去吃東西,學人亂嚼什麼舌根?”梅牽衣訓斥着嚼舌的丫鬟。從聽到這個傳言時,她就驚訝不止。不能控制江湖的傳言,就算只能阻止身邊的@*小說 *WWW.*class12/人,也算能稍稍心安一些。
展涼顏啊,他還真是不甘寂寞。
想到這裡,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原本以爲,以現在的情況,該是最後的完滿結局了。梅莊安然無虞,楚鳳歌甚至能與梅青玄夫婦和平共處,梅疏凝與金雨朵成親,展涼顏就算依然留在靈嬰樓,但靈嬰樓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與天下爲敵的靈嬰樓了。而她也嫁給了譚中柳,作爲完美大結局的最後一幕。一切都圓滿了不是?
結果偏偏要爆出這麼一個消息來。若展涼顏因此而被盯上,靈嬰樓不可能袖手旁觀,她身爲樓主,若不想管,該怎麼才能把事情丟開?
很苦惱。
不過好在有武林山莊的喜事,不會有太不識趣的人在這個時候去惹這個麻煩,所以,並不急於一時。等婚事過了,譚中柳若真能兌現帶她去遊歷天下,這件事應該也不那麼難辦了。
雖然也隱約明白,這事情可能是展涼顏自己曝露的。可能就是爲了鎖片丟失這件事,他想要萬無一失保證,即使鎖片是被有心人偷走了,那些曾經懷疑過她的人,目光也會轉到他身上去。這樣,她就安全了,與時空穿梭徹底無關了。
理直氣壯地覺得這是他應該做的,但心裡卻會有一點歉疚。畢竟鎖片弄丟,她有責任。想當初金雨朵保管着,到最後都沒有被人發現,而現在纔剛到她手裡就被弄丟了。
不過,隨着微亂的腳步聲靠近,這點歉疚也被來人身上輕薄的酒意給薰走了。腳步的主人從進門就沒有說話,只是慢慢靠近,帶來門外的些許寒意,淡淡的酒香從他身上飄來,混着冬日的寒氣,還有寒氣中莫名的淡香。冬枝笑笑地說了兩句祝福的吉祥話,然後接上他遞出的紅包出去了。
“吱呀”關門的聲音,將寒氣阻隔在外頭,牀簾紗帳也隨之停下輕微的顫動,空中有“噼啪”燭火爆裂的聲音,還有停在她面前不遠處的男人的呼吸聲。
一切都很安靜,她如今已經極佳的耳力,幾乎聽得到這夜裡一切安靜的聲音。喜牀上的薰香味繚繞鼻尖,混着的清淡酒香味也逐漸濃了起來,那香味都像是爭先恐後地要往她鼻子裡竄。
腳步聲又開始持續了,嚓——嚓——一步一步,靠近,又遠離,再靠近,最後,停在她低垂眼瞼下的,是一雙鉤了紅色緞面的靴子。一根綴着彩纓的細杆從紅綢下伸進來,停在她面前。然後,視野一點點地擴大,她也順着一點點地擡起頭,心跳跟着一點點地加快。四周那所有安靜的聲音,此刻什麼都不剩下了,只剩下胸腔裡的噗通聲,像暗潮洶涌一般,在這個紅色的喜慶海洋裡,極安靜卻又極吵鬧。
視線逐漸往上,柔和的下巴,略薄的脣,直挺的鼻,最後,終於對到那一雙柔目時,像是忽然遇到了什麼熱流一般,臉頰燥了;一直暖暖的心,撲通撲通跳着的心,融了。
“譚二哥。”她不知不覺地開口喚出他的名字,聲音柔軟得不可思議。譚中柳手裡的喜秤停在空中,另一端挑着蓋頭的一角,他俯視着紅色蓋頭下呈現出來的清麗俏臉,白皙的小臉蛋,兩頰霞光融融,一雙眼睛像浸潤着潭光的水月,小巧的鼻尖,紅潤滴露的櫻脣。她正微仰着頭,含羞帶怯,一心一意地望着他。
他的……妻子。
牽衣。
紅綢的蓋頭在他喜秤上無聲地滑落,那張漂亮的臉瞬間重新隱沒在紅綢之下。喜牀上的新娘驚訝之下,要自己掀起蓋頭看發生了什麼事。譚中柳伸手捉住了她的手,然後將喜秤扔到一邊去,緩緩地在她身邊坐下。拉着她的手,引着她側身面向自己。然後,他將她的手放回衣襬處,再擡手,緩緩緩緩地親手揭開那紅色的蓋頭。
那張嬌豔無雙的臉,那對一心一意的眼。
心臟在一瞬間縮緊,又漲開,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那麼結實,那麼大聲,急促、熱烈。他忽然產生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滿滿滿滿,全是幸福,幸福得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牽衣。”喉珠滾動,開口有些澀。揭開全部蓋頭,扔在一邊,望着鳳冠下那雙浸潤紅燭跳躍的眼,他再伸手去,替她把沉重的鳳冠取下。得到她嫣然的一笑後,他情不自禁呢地擡手,以指背輕輕掃了一下她彎起的眉眼。
梅牽衣抓下他溫熱的手,有些羞怯,又有幾分甜蜜,低低地嗔怪:“譚二哥,你做什麼?”
他做什麼?這個時候,怎麼問他做什麼?
他被抓的手反客爲主將她雙手抓住,另一隻手擡起她的下巴,慢慢湊過脣去,閉上雙眼,吻上那如同染着晨露一般的嬌脣。吮吸、廝磨。胭脂香夾混着女兒香被他盡數吞沒,鬆開禁錮她的手,扶在她後頸,將她更親密地壓向自己。
這般溫柔的,這般不留餘地的,她覺得自個兒神智也都隨着親吻被同時掠奪走了。被他擁抱着,被他親吻着,逐漸深入,像是怎樣都不足夠似的。她跟不上他,只能無助地任由他探採,雙掌貼着他發燙的胸口,從脣邊偶溢出一聲聽着連自己都覺得羞人的低吟。
熱情攀升着,房間的溫度也越來越濃烈,紅燭嗤嗤作響,焰火跳躍,那滿目喜慶的嫣紅像是再也承受不了這濃烈的幸福,也要滴出血來了。
極致綿長又溫柔的一個吻,兩心相交的新婚夫妻,以這甜蜜深情的吻開始,交換這一生的*。當輕喘逐漸平息,當低吟逐漸無力,梅牽衣幾乎無力地躺在新婚丈夫的懷裡,任他略略粗糙的手指撫過她熱得像火的雙頰,一一描過她含春粉頰,最後停在脣角,低低的笑從他胸口震出。
“牽衣——”隨着低笑,他輕輕喚着,像是極滿足似的,嗓音有着惑人的沙啞。
“嗯?”她的意識才稍稍回籠了些,賴在他懷裡不願意動身。
“牽衣——”
“嗯?”
他沒有說什麼,只是慢慢地、不停地、以同樣一個節奏喚着她的名字,繾綣、深情。她也跟着他一聲一聲應和着、回覆着。
這樣無聊又無語的對話重複到第七遍時,梅牽衣逐漸緩過了神,在他第九遍再喚她的名時,她推開他,從他懷裡坐了起來。
“到底什麼事啊?”
譚中柳看着她不滿的表情,哈哈一笑,促狹道:“該喝合巹酒了。喝過了合巹酒,才能是真正的夫妻。”
梅牽衣輕咬下脣,微垂了頭。剛纔被他一上來沒天沒地地亂親吻一通,把她的心都扯亂了,把喜娘交代的話也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合巹酒,百年好合。
兩杯酒,綵線相連,各飲一半,然後兩個杯子一仰一合,置於牀下,同甘共苦,以結永好。
譚中柳一絲不苟地帶着梅牽衣做完這些,才放下掩着牀底帳子,回頭就對上新婚妻子挑眉詫異的臉,奇怪地瞅着他。
“怎麼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應該沒有髒東西吧。
梅牽衣抿長着脣線,忍着笑道:“譚二哥……不像會這麼做的人。”
她還以爲,他會急不可耐地,直接……
哎呀,有點羞人。梅牽衣心中自己鄙視一下,視線便飄走了。譚中柳看着她,瞭然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站起來,坐在牀邊。二人側身相對,眨眨眼,他促狹地調戲道:“我家牽衣等不及了?”尾音上挑,有些得意。
梅牽衣的臉瞬間紅了,連耳根也開始發熱,嗔道:“誰等不及了?”抵賴地伸手推開他,要離他遠些,以示無辜。
這嬌嗔軟語,聽得譚中柳身子發熱,自然不會讓她如願,抓着她雙手,反將她捉近了,再次湊過吻去時,他在她耳邊輕輕地道:“牽衣是妻子,是真心實意要娶的妻子,是我想百年好合的妻子,要吉祥的彩頭,要神明的護佑,一輩子,讓我跟牽衣,同心永結。”
所以,不能玩世不恭,不能滿不在乎,不能視禮教於無物,因爲有所求,又不知求於何人,所以,求那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示其誠心,表其誠意。
同心永結,同心永結……
隨着這四字落地,透過那薄薄耳鼓,牢牢地敲在了她心底。
她念着這四個字,心融成一彎暖泉,氤氳着熱氣,任他溼溼密密的親吻落下,任他在耳邊輕噥軟語,任他在身上撩起一波一波的熱潮。她甘心情願,毫無保留地全部交給他,就算會痛,她也相信他不會傷到她。
大腦像灌了漿糊,眼花耳熱,好像在莫名的視野裡放了一場極絢爛的煙花。耳邊的低低情話變得模糊不清,雙眸像是下過一場大雨急於溢出的水潭,她不知道是因爲她閉着眼,所以看不清一切,還是因爲看不清所以閉上了眼,所有感官都遲鈍了起來。
這就是……意亂情迷嗎?
不是!梅牽衣陡然醒悟,在最後一刻回過了神。
頭暈眼花,昏昏沉沉,這不是情-欲。手指傳來鑽心的痛,鼻尖陡然嗅到一陣濃稠的血腥。她勉強睜開眼來,入目的景象,嚇得她頓時瞠圓了雙眸。
“做什麼?”她幾乎想尖叫地衝上去制止他,但四肢乏力,頭暈眼花,她只能無力地伸過手去,想攔住面前這個正努力自殘的男子。她的新婚丈夫。
手垂軟在了半路,只能眯着眼,眼睜睜地看着他舉着她的花釵,用力刺向自己手掌,鮮血滴落,在牀褥間氳深了顏色。
“譚二哥……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一根手指被他以自身重量壓在牀沿,在他與木板折面之間,生疼生疼,卻也幫她維持着最後的清明。
譚中柳見她清醒過來,鬆開了擠壓她手指的膝蓋,將手中的花釵交給她握在她手裡。
“快,找靈嬰樓,救你……”
說完這句話,像失去了全部心力一般,他直直地倒在了她身邊,那隻淌血的手掌正好落在她頰邊。
血腥,撲鼻。
她想也沒想,將花釵刺進了自己的大腿。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好像真的很羅嗦,這一章原本要寫的情節又少了一個半,一個洞房花燭,囉裡吧嗦地寫了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