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莊醒來
“展涼顏,你若就這麼死了,我真的很遺憾啊。你都不知道你對我做過什麼,你都不知道我爲什麼會怨你,我不甘心啊。看你無辜的模樣,看着你明明是他又偏偏不是他,我怨啊。”
“不,牽衣,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江湖情話靈嬰樓秘情篇》
梅牽衣醒來時,覺得眼睛處蓋着什麼東西,冰涼舒適。剛想伸手拿下來,身邊馬上就有一個聲音響起,溫柔又急切。
“牽牽,你聽得到娘說話嗎?先別睜眼!”
眼睛被捂着,她點點頭。“聽得到,娘,怎麼了?”
梅夫人鬆了一口氣,喚冬枝去端了藥來給她喝,然後又輕拍着她的背,重複着那十幾年如一日必說的話:“牽牽乖,好好睡一覺,睡醒就把不好的事都忘了。”
一聽這話,梅牽衣就知道定是出問題了。伸手抓下蓋在眼睛上涼涼的布巾,剛要睜眼,梅夫人馬上又伸手幫她遮住了。
“你這眼睛哭傷了,要好好休養纔是,慢慢睜。”
哭傷了?她有哭嗎?
微微動了動眼皮,果然生澀疼痛,她有些記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想問梅夫人,奈何梅夫人什麼也不說,只告訴她一切都好。仔細回想了一下,明白梅夫人是擔心她因爲殺了人受到驚嚇,所以不敢提當日之事,也就不再多問了。
無論她怎樣,爹孃永遠都當她是他們長不大的孩子。這一點,她已經很明白了。沒有底限的寵溺啊。她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就算親手殺了展涼顏,她也還有爹孃在。就算要喝這種明知損她神經的藥,她也甘之如飴。
只不過,她、越來越疑惑,爹孃想讓她忘記的,到底是什麼?或者,他們是害怕她想起什麼?
除了那個人,爹孃還有別的事情隱瞞她嗎?
那個人啊。
腦海中驀地出現一幕畫面,畫面空白的背景下,只有梅青玄絕望的眼神,那麼悽苦地望着她。梅牽衣心裡陣陣揪疼,疼得連呼吸都滯住了。
還是不能去想啊。那個人,只要稍稍一想,就是無法抑制的疼。
展涼顏死了,靈嬰樓羣龍無首必然無暇作亂,武林秩序提早恢復正常,那個人還會不會出現?若出現了,她該怎麼保護爹孃,怎麼保護?她必須得好好想想,仔細想想。
“牽牽。”刻意拉長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循聲望去,窗戶被人從外面掰開,然後拱出一張人臉來,風流俊俏,清華如月,映着外面的彩霞滿天。不是譚中柳還有誰?
譚中柳從窗戶跳進來,一竄就竄到她牀邊,笑着道:“你娘說你要休息,不讓我吵你。我就知道牽牽沒睡。”
梅牽衣微微眯了眸,譚中柳忙側過身子,幫她擋住窗櫺映上的霞光,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紅腫的眼睛,最後流連着不想離開。梅牽衣眼睛澀疼,也懶得睜眼,任他那麼輕撫着。就好像當初很多時候,她爲展涼顏傷心,爲展涼顏發怒,他總是一語不發地在她旁邊,等她傷心完,等她生氣完,然後上前來,哄她、抱她,問一句:“牽衣,好點了嗎?”只這一句,從不多話,卻讓她心裡,總還有那麼一絲溫暖流過。
輕撫着、輕撫着,她的思緒好像全被那淡淡的有着微癢觸感的摩挲給撫平了,意識逐漸飄遠。她聽得見窗外有湖水微恙,有風過柳枝,甚至還有繡鞋走過青泥軟荇。
良久、良久,那眉眼處的舒適輕撫消失,她在半夢半醒之間,察覺到有人的氣息貼近,驀地地睜開眼來。
對上一對黑晶般烏亮的雙瞳,她驚了一嚇,又無處可逃開,只能愣愣地看着他。譚中柳抵着她的鼻尖嗤嗤地笑了笑,兩人氣息交融,他又伸手掩住她的眼睛,慢慢在她脣上印了一吻,停留了好久,纔不舍地離開,然後,在她耳邊輕輕說着:“牽衣,喜歡你,不是一句空話。”
梅牽衣心跳加速,睜着紅紅的眼睛,有些傻愣地望着他。譚中柳伸手去,慢慢摩挲着剛纔親過的脣,彎着眉眼,笑得極是溫柔。
“我說要保護牽衣,不讓牽衣再受委屈的……卻讓牽衣受了這麼多委屈。”紅脣柔嫩,手感極好,剛纔嘗過的香甜還留在脣畔。受不住誘惑地,他再次俯下身去,想索要一個深吻。
一雙小手推在他胸膛,阻住了他往下的動作。梅牽衣臉頰飛了抹嫣紅,眼眶紅紅,一雙如水的清眸鎮定地望着他,微笑道:“譚二哥,沒有的。爹孃一直都相信我,譚二哥也相信我,我沒有受委屈。”在所有人都懷疑她時,他明明是最應該懷疑她的,但是他卻仍然相信了她。
譚中柳支着手臂在她身側,俯首凝視着她,半晌,輕輕嘆着氣,有些無可奈何。“牽牽啊,你說怎麼辦呢,譚二哥好像越來越喜歡牽牽了。”
梅牽衣道:“喜歡牽牽……不好嗎?”
譚中柳道:“是好啊。但要牽牽也喜歡譚二哥才更好啊。”
梅牽衣一愣,有些訝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但也只一瞬,她又輕輕笑了。“我喜歡譚二哥呀。”
譚中柳聞言,脣角微揚,抓起她一雙小手,按在胸前,另一隻手又去摸着她的眼睛,問:“疼嗎?”
梅牽衣搖搖頭。譚中柳又俯下身去要親她,梅牽衣的手緊了緊,最後乖順地閉上眼睛。只是,等着那溫柔貼下來時,落點卻不是她的脣。
譚中柳吻着她的眼睛,極輕、極輕地吻着,從左眼到右眼,再從右眼到左眼,吻完了,又戀戀不捨地在她鼻尖啄了一下,自始至終也沒再吻她的脣,只用手指描着她優美的脣線。
“當日青天白日,牽牽喊着下雨了,嚇壞了大夥兒。牽牽的眼淚不停地流,流的我心都碎了。我的牽牽最是善良惹人疼愛,大夥兒都爭着要護,可牽牽什麼都不說,藏在心裡既委屈了自己,又讓大家擔了心。”
經他這麼說起,梅牽衣才知道自那天她一刀插入展涼顏胸口後,已經過去兩天了。當時她昏了過去,嚇壞了一堆人,但也算一個側面表現出她是一個多麼柔弱的小姑娘。因爲殺了人,竟然嚇暈了。有了這個認知,江湖羣雄對她之前的話,是深信不疑。靈嬰樓也因爲她知曉了他們的武功,原本想要找她麻煩的,最後也覺得不值得而放過了她。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但是梅家卻嚇壞了。她昏睡了一天兩夜,不停地流淚,讓他們束手無策。請了大夫來看,也只說是心病,被嚇到了,等平靜下來自然就好了。湖莊聽說她是殺死展涼顏解救江湖羣雄的大功臣,於是熱情款待,還專門撥了院子給他們休息,讓冬枝從鎮上的客棧過來照顧她。
聽了這些,梅牽衣很內疚。她幾乎能想象得到,她睡夢中流淚時,娘也一定是坐在她牀頭流淚的,然後爹只能在一旁言語無用地陪着娘。
內疚之下的梅牽衣很快振作了起來,又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讓梅夫人同意停了“安神湯”的藥。爲什麼非要喝這種藥,她試探過幾次沒有任何收穫之後,也就放棄了。反正來日方長,反正爹孃肯定是爲她好,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這種小事沒必要太糾結。
湖莊的偏院坐落在與湖莊主屋相隔不遠的一座小島之上,中間以竹橋相連。隔湖相望,藍天碧湖之間,對面綠影叢叢中掩着亭臺樓榭,極是風雅。
梅牽衣邊走邊欣賞着湖莊百看不厭的風景,忽聞聲音自天上而來。
“牽衣。”
擡頭望去,只見那藍天綠樹的背景中,一隻堇色大鳥憑虛御風飄飄掠近。那堇色鳥張着翅膀,羽翼飄搖,腰間一條宮絛輕揚,姿態極爲優美,右邊翅尖上還多出一隻白色的副翅。待靠近時,那副翅旋轉,繞着極爲繁複的花式,然後那堇色大鳥雙翅收攏,身形翻飛兩轉,穩穩落在她面前。
堇色大鳥變成了一個身材頎頎的翩翩男子,綠綺輕拂,緩帶輕衫,手搖一柄摺扇徐徐前行。眉目含笑,脣角依稀微勾,極有技巧地藉着身後的綠影亭臺,湖光竹橋,勾勒出了一幅非常非常完美的圖畫。
絕對比譚中柳的畫還要美上三分。
“餘莊主。”梅牽衣很禮貌地回禮。
來人正是湖莊莊主餘冉晴。當日他領着小路江湖人快馬趕回湖莊,想搶先一步在千島湖設下埋伏,誰知等他們趕到時,反中了展涼顏的埋伏,湖莊上下連同前來的江湖人全被囚禁在湖莊後院。餘冉晴的小妾當場驚嚇動了胎氣導致胎兒早產,好在母女平安,展涼顏也未下殺手,只是囚禁着他們,引江湖羣雄上鉤。
如今展涼顏已死,靈嬰樓羣龍無首,人心潰散,當日允諾將武林山莊的小公子送回,就撤離了湖莊。在她醒來之前,江湖羣雄也都陸續離開了,唯有梅家與金家再加上一個譚中柳,因爲她昏睡不醒而留下來了。
本來等她醒了,他們也該拜別主人,奈何一方面餘冉晴百般挽留,另一方面梅青玄夫婦也擔憂她的狀況,因此又多住了幾日。在多住的這幾日,餘冉晴爲表謝意,竟提出要教梅牽衣一套輕功爲報答。
梅牽衣根本就不稀罕他的輕功,但考慮到當初她的武功一大半是取巧得來的,現在就算再努力練習,也不可能達到當初的水平。湖莊輕功獨步武林,多學一技總是好的,於是就卻之不恭地答應了下來。梅青玄夫婦也是極爲贊同,女兒武功不高,若有一身過人的輕功,將來萬一遇到危險了,逃跑總是快些。當然,這些話是不能當着湖莊的面說的。
餘冉晴測了她的內力之後,決定教給她一套名爲“白露爲霜”的輕功。這輕功看起來與江湖常見的“蜻蜓點水”的輕功差不多,憑着一口真氣,在水上踏過。但“蜻蜓點水”比拼的是人的內力,內力越高,一口真氣能用的時間越長,能過的距離越遠。只是無論一口真氣能支撐多久,總有用盡的時候,而“白露爲霜”則不受此限。它是在“蜻蜓點水”的基礎之上,巧妙地藉助水波的張力與推力,就像凝結流態的露水爲固態的霜一般,實現水陸無差。只要學會換氣,學會步法,只要內力還有,只要力氣仍在,想走多遠就走多遠。其實質更像游泳,只不過游泳是在水裡借水的浮力,而“白露爲霜”則是在水面,借水的張力。
幾日練習下來,梅牽衣也基本掌握了這套輕功的步法要訣,讓餘冉晴讚歎不已,直說是他見過的人中,學得最快的。
“牽衣,我都說過這麼多遍了,別老是餘莊主餘莊主地叫。”餘冉晴手腕又玩出一個花式,摺扇“啪”地一聲合攏。那姿勢,相當帥氣風流。
梅牽衣其實有些無語,這餘莊主,每次出現都會挑一個極唯美的場景,不把身邊所有一切拿來當背景他就不甘心。
“莊主今日過來是有事嗎?”江湖規矩,一個門派在傳授武藝時別派人必須迴避,是以餘冉晴雖然要以一套輕功謝她,但也僅限於她。前幾日的練功都是在湖莊專門用來練武的小島上進行的,今日時辰未到,他先出現在偏院,想必是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餘冉晴見她依然執着於“莊主”的稱呼,只當討了個沒趣,但也並不放在心上,道:“‘白露爲霜’的基本步法和要訣你已全部掌握,從今天開始,我們不在練武池裡進行,直接在湖面練習。牽衣,你先試試。”
梅牽衣點點頭,望了一眼碧藍如鏡的湖面,微一提氣,踏過竹橋,繡鞋踏着足下水花,感應着水波,往對面小島跑去。餘冉晴追在她身後,時刻準備出手相助。
梅牽衣沒有給他“英雄救美”的機會,跑過一段湖面後,便翻身躍上竹橋。餘冉晴掩飾着眸中失望,指點她幾處之後,又示範幾遍,讓她跟着。
其實這幾日下來,在金雨朵的提醒之下,尤其是當她知道,餘冉晴的一妻三妾都至少會一套輕功時,她就已經明白餘冉晴打的什麼主意了。雖然覺得可笑,但卻是相當好奇。這餘冉晴啊,在她去過的那個未來,是絕對能排前五的特別人物。
作者有話要說:過渡章節是步步的硬傷之一,慢了覺得拖沓,快了又覺得突兀,合手,大家包容一下吧。
另外,這一卷的卷首語,場景還沒寫到,只能先放個大概,預告接下來一卷的內容,可能實際內容會有修改(*^__^*)
PS:存稿箱快告急了,爲了日更大計,這個週末加上接下來整整一週的九天時間,步步決定謝絕一切工作和活動,閉關碼字,目標是10萬。大家鞭策吧!千萬別讓步步偷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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