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在深邃的夜色裡,像看透人心的眼睛。在房間的另一端,一瞬不瞬打量着縮在被子裡的彌芥。
彌芥裹着被子坐在牀榻上,面前放着兩件東西。
一件是裝着花朵的精緻琉璃瓶,內裡紫光點點。另一件是一片平攤着的葉子,小扇子似的,中間有一塊線條流利的分叉。
不管是花朵還是那片銀杏葉,都像是剛摘下來的。
房間很安靜,能聽到外面的蛙聲和牆角的蟲聲。彌芥盯着這兩件東西看了一陣,把葉子裝回繡了一個金鈴的荷包裡放好,起身吹滅燈火。
“彌芥?睡了嗎?”手上的金鈴中傳來平安公主的聲音。
她正伸手去拿琉璃瓶的動作一頓,面色冷冷的瞧着金鈴。短暫的靜默之後,她抓過琉璃瓶,縮回牀上。
“回公主,我正好睡下。你有什麼事要吩咐嗎?”彌芥將手臂懸在臉前,聲音平和的對着金鈴說。
而這隻手的手指,正按在琉璃瓶的木塞上。
指尖稍稍婉轉,便拉住了上面的細繩——只需要輕輕一拉,木塞就會打開,彼時,彌芥就能證實自己的猜測了。
她的目光一直看着另一隻手託着的琉璃瓶。
紫色的光點在瓶子裡閃閃爍爍,像是帶着顏色的呼吸。從沒有哪個時候讓她覺得這裡面的光芒如此時這般誘人打開一探究竟。
金鈴裡的傳聲蟲調整一下姿勢,搓了搓自己的胖足。
“也沒什麼事,就是……”聲音頓了頓,又道,“就是惋惜你的兄長這般厲害的驅魔師不去伏妖監,可惜了。”
彌芥的眸光顫了顫,視線挪到金鈴上。
“回公主,人各有志。兄長自己選擇的人生,只要他開心就好。”她一邊滴水不漏的回答,一邊揣測平安公主此時的心思。
不過,不管對方此時怎麼想,有些事終是和彌芥的猜測有了印證。
其一,平安公主和兄長相識,且現在還能看出可能關係匪淺。
其二,是兄長昏迷不醒的消息。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彌芥和爺爺,可那天的評試中傳出來的線索無疑指向彌家、指向她的兄長。
把消息傳出去的人會不會是平安公主,彌芥找到初語花後都不曾想到。
可她細細想來,平安公主雙腳不便,兩個宮女又忙於服侍她。彌芥知道消息還是在外出尋找驅魔師的時候。
公主和自己的宮女待在農家小院子裡,並不曾出過村子,怎會知道?
除非她還有守護在暗中的侍衛,悄悄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替她辦事。身爲皇族,有這樣的幾個甚至是十幾個侍衛都不足爲怪。
但剛纔平安公主看假彌陌的那種震驚和詫異的眼神,不得不讓彌芥把轉移的懷疑又挪回來。
她本無心關注平安公主在皇宮裡是有怎樣厲害的手段,才能做到明哲保身,活到現在。可彌陌就是失蹤在皇宮內的,他又見過平安公主。
真的那麼巧?一個並不會去宮中的人不但和公主見了面,還評價了對方的畫?
“你說得對,是我多慮了。要勸也是父皇親自來勸纔是。睡吧。”金鈴裡的聲音帶着笑意,聽不出有半點不妥。
然而,她的話音剛落,彌芥挽着繩子的手指猛地用力。
短促細小的悶響之後,一串流螢似的紫光從瓶子裡鑽出來。它們直衝彌芥的鼻息,她連個反應都來不及做,就那樣軟軟倒下去。
手中的琉璃瓶掉在牀上,抓着塞子和細線的手也垂下去。
朵紫色的花朵從瓶子裡飛出來,繞着彌芥打了個轉後,閃閃爍爍穿過門板朝門外而去。
恰時,彌芥夢到自己變成了一朵花,停在某個人的脣瓣上。
而這“某個人”,卻像是印證她的猜測一般,面貌顯露出來的時候,彌芥倒吸了口涼氣,猛地睜開了眼睛!
彌芥再無睡意,她坐起來,卻忽然暈眩了一下。
撐在被子上,她碰到了空空如也的琉璃瓶,手指上還纏着木塞的細線。彌芥解開細線,拿過瓶子塞好。
抹黑走下地,她也沒穿鞋子,握着瓶子去了窗戶邊。
推開窗,寒涼的夜風撲面而至,可她那口悶在心裡的氣怎麼都舒不出來。爲什麼會是他?
她本以爲會是平安公主,說出消息的人是平安公主,可是爲什麼——
彌芥遙遙望着夜空裡的某個方向,胸口越來越難受。她握緊手裡的琉璃瓶,背對着窗戶滑到牆邊的地上。
她終於明白,他爲什麼要對她說那些話了。
需要用命去看的真相,呵——天機,爲何會是你!明明是你提示我要小心平安公主的啊!
彌芥只當他是個知曉大半真相、至少是知道她的兄長最後在誰的手裡出事的。
可現在她改變了想法,不得不承認天機其實是參與了所有的。縱然他不能出去,卻不妨礙他貢獻自己大部分力量。
當初兄長也是像自己一樣相信了他的謊言,才落得那般下場的吧?
可現在他真會把真相告訴她?彌芥抱住自己的雙膝,將臉附在上面,嘴角在黑暗裡自嘲的笑笑。
會的,天機會那麼做的。
因爲只有那樣,纔會引得她像兄長一般飛蛾撲火,去拿天命梭,然後掉進早就布好的陷阱裡。
天命梭是“釣”哥哥的餌料,哥哥出事的真相,就是“釣”她的餌料了。
如果說彌芥猜測平安公主的時候是渾身惡寒,那現在的她就是如墜冰湖,刺骨的冷水,在水裡飄蕩的冰棱,一下下割着她的肌膚。
難怪,他會說知道真相的她將無處可逃。
彌芥要緊牙關,肩膀微顫。可,爲什麼要刻意提醒自己呢?彌芥擡起臉,將下巴擱在膝蓋上。
她看着黑暗最濃稠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他篤定她不可能知道他在背後做的事,所以假裝做一下好人,明推暗拽——看起來是讓她不要蹚渾水,好好過完這輩子。
實際上是在她心裡埋上一顆種子,讓她在聽完之後反而更想知道真相了?
會是這樣麼?
只能是這樣了吧?彌芥苦笑。天機、天機,真是不辜負這個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