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已決”,四個字,不重、不急,不鹹不淡。卻愣是讓羅天一聽得極不是滋味。
“抱歉。”他很想說點什麼,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話,憋了半天,只剩下這兩個字。除了抱歉,他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唐玉章搖頭輕笑,雙手合十跪坐在蒲團上的他頭也不回:“我並無怪你的意思。”
“可是我——”
“沒有你我一樣會選擇同樣的路!”唐玉章打斷他,望一眼到處都是符籙和法器的周圍,“給她自由,是我一直以來的念想。”
“沒有你,我還會找別的術士。一個不成,就兩個,兩個不成,那就三個。”
唐玉章目光堅定:“直到尋到那個能夠解開咒術的人。而你只不過恰巧是那個人罷了。”
“那你現在是不是過了?”羅天一走過唐玉章身側,將蜉蝣鏡放在一堆法器中間。
唐玉章笑笑,只道:“開始吧。她被封印在湖中的陣法內一個多月,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唐玉章!”羅天一終於忍不住發了脾氣,“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他神色平靜的瞧着羅天一,又指了指自己的腦子:“我很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不動手我請別人了。”
“你——”羅天一氣結,卻又不得不開始。
各種不同的法器相生相剋,竟是牽扯出一段奇異的靈力來。八個不同的軌跡,呈交叉狀環繞着蜉蝣鏡。
“一個妖怪而已,她真的如此重要?於你,於唐家。”
不管是要禁錮蜉蝣還是要給蜉蝣自由,唐家都做得太決絕了!簡直就像是兩個不可能同時出現的極端。
可偏偏就出現了。
唐玉章只回了一個字,是。儀式開始,蜉蝣的命運再一次被左右,而她卻被封印在湖水的陣法裡,不見天日。
羅天一看唐玉章的眼神,從惺惺相惜的欣賞變成敬佩。
這個男人,有負起一座山嶽的力量。哪怕他看起來如此瘦弱蒼白,像一根隨時會碎成齏粉的麪條。
儀式完成,唐家四老爺和衆人才鬆口氣。
唐玉章的掌家之位沒變,唐家看起來一切如故。唐念帶人挖出了埋在鏡湖四面八方的貔貅,卻沒有交給唐玉章。
後者也沒有在意。
蜉蝣甦醒之後,已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姑娘模樣。她很美,卻又淡如青煙,繚繞着,讓人過目難忘。
不過,唐玉章卻真的將她供起來了。
供在唐家最好的閣樓裡,好吃好喝伺候着。但也沒有交給她任何一件任務,只要是經過唐玉章的手,就沒有不可能完成的事。
同在閣樓裡的還有一個人,羅天一。
用唐玉章的話來講,他就是個流浪的術士,是唐玉章請來專門看守蜉蝣的。羅天一的本事也不弱,至少剋制蜉蝣這種事也是能辦到的。
只儀式之後,唐玉章一次也沒看過蜉蝣。
他成親了,娶的是有頭有面的郡守的女兒。但就是大喜之日,也只是命人給這個閣樓送來好酒好菜。
羅天一靠在門口抱怨唐玉章太小氣,送的東西還不夠他塞牙縫。
她不明白爲何會這樣,揪着羅天一問了幾次,但問不出所以然。要衝出去質問的時候,羅天一往她面前一攔:“你若想讓他開心活完餘下的時間,就別去。”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信不信我現在就取了你的狗命?”蜉蝣大怒。
“他要用自己剩下的時間,證明唐家就算沒有你的存在、就算靠自己的力量也能成爲首屈一指的造鏡匠人。”
蜉蝣奪下他手中酒,巴巴看着羅天一:“你是說,他不要我這個家神了?”
過去也不是沒有出現過這種狀況,但那時她還小,妖力也還殘存在唐家後人的體內。唯有現在是不一樣的!
“不是不要,是——”羅天一想解釋,張着嘴半天,又找不到合適的詞。
“是什麼?你說啊!”蜉蝣氣得差點砸酒壺,羅天一眼疾手快護住:“別別別!家神大人,這桌佳餚唯有美酒還算能入口,可別浪費了!”
蜉蝣陡然消失,再出現時,坐在房樑上,拎着酒壺的手臂懸在空中。
“那你說實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他並沒有把妖力抽回去,也不要我給的妖力,究竟想做什麼?”
那場所謂的“咒術加持”儀式,只是虛張聲勢,其實他們什麼也沒做。
其他人不知道,但蜉蝣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唐玉章才編一個謊言,請羅天一過來守着她。
“他說。”羅天一仰頭看着蜉蝣,面色嚴肅,“厭倦了被人當成傀儡和搖錢樹的日子。”
蜉蝣像貓一樣偏了偏腦袋,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有你在,其他人就看不到他的功績。對他的本事和能力視而不見,他們只會一味認爲那都是家神大人的功勞。你就是遮在他和太陽之間的一片陰雲……”
“……”蜉蝣呆住,靈動的眸子卻閃爍着不願意黯淡下去。
“所以,他要我看着你。讓你寸步不離這個閣樓,好給其他人機會,看到他的本事的機會。蜉蝣,唐玉章也只是個普通的凡人。”
羅天一的目光轉而盯着酒壺,生怕蜉蝣一不小心鬆手就什麼都沒了。
“他需要被贊同、被人認可,需要出人頭地。特別是揹負着那麼沉重的過去,怎能不渴望自己有朝一日憑本事頂天立地?”
話音未落,蜉蝣手中的酒壺果然掉下來!
羅天一早就看準時機上前接住,小心護在懷裡:“這麼貴重的酒可別浪費了,窖藏了十幾年呢!”
“他是掌家,還不夠頂天立地?”蜉蝣從房樑上飛下來,頭朝下盯着羅天一。
“自然是頂天立地的。”羅天一伸出兩根手指,把她的腦袋撥到一邊,“但站在他背後的是你。你是家神,身份如此,大家自然就看不到他了。”
蜉蝣沉默了,好一陣,才落在地上,怔怔看着遠處的輝煌燈火:“那些東西,他真的看重?”
“你說呢?”羅天一撇撇嘴,“和郡守的女兒成親,已經是最好的證明了。不是嗎?”
成親——
對了,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呢。蜉蝣忽然有些失落,要是他見到了現在的自己,會不會改變想法?
可惜,她無法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