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憂隱作爲族長的小兒子過得實在是“太不受歡迎”。
雖然容貌生得出衆,偶爾也會成爲女妖怪們談論的對象,但年紀相近的妖怪都對他敬而遠之。
他孤傲老成,個性冷淡,除了幾個學識淵博的年長妖怪之外,幾乎沒什麼朋友。
特別是那張尖刺似的破嘴,總能一針見血戳到痛處。他自認爲只是在強調事實,殊不知已把別人傷得“吐血”。
再強大的好感,也經不起他毫不留情的言語“攻擊”。
不過他本妖是不會認爲那是“攻擊”的。
排隊往前,每兩個妖怪都會分配到一艘出海的小船。不大,但有像模像樣的船艙,還有四個小“房間”。
兩個房間用來休息,剩下的是竈房和如廁的地方。應該都不常用。
船上儲備有必須的水和食物,甚至還有一些不易腐壞的瓜果。足夠支撐不需要太多食物的妖怪抵達月光海彼岸。
前提是負責拉船的海馬妖怪不跑錯方向。
海馬妖怪是生活在月光海中最早被幽熒族馴服的妖獸之一,通體雪白,赤眼,頭上有一對兒兔妖那樣的大耳朵。
以海草爲食,鼻樑上長着一隻足有兩指寬的冰藍色圓潤犄角。
浮瀧小時候一直懷疑族妖們用來買東西的靈骨是出自海馬妖的身體,長大後才知道原來是從靈虛島的底下挖的——
靈氣終年累月浸染、海鹽析出來的結晶體,因極少又極易保存,就成了幽熒族的“錢”。
不過,聽聞外界的妖們用的是一種叫魂玉的東西?浮瀧沒見過,也就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海馬妖獸算是月光海中游得最快的妖獸。
而且,也是唯一能夠把靈虛島上的生靈帶向月光海彼岸的神奇妖獸。它們的身上,藏有特殊的力量。
沒有海馬妖,哪怕是幽熒族最厲害的大妖怪也飛不出這片無邊無垠的月光海。
可惜,這麼多年來,還沒有哪一個幽熒族的妖參透海馬妖獸身上的秘密。當然,這並不妨礙幽熒族和海馬妖獸雙雙繁榮的局面。
特別是有了幽熒族的飼育,海馬妖獸在海中越來越逍遙自在。
連它們的天敵劍齒魚這種兇猛的妖獸也不敢輕易動其一片鱗甲,除了偶爾偷食一些老弱病殘,根本不敢靠近。
“你真要和我一組?”浮瀧拽了拽背上的包袱,跳上船,“我可是妖術最差的一個,不怕被拖了後腿?”
憂隱瞥一眼她頭頂上方浮着的飛魚草,目光落在她拴着白線的手上。
暗暗腹誹:都三百五十幾歲的妖怪了,還玩飛魚草。真不知道她那股想要救活玉樹的執著勁兒是哪來的。
嘆了口氣,憂隱緊跟着上船,順帶把手裡的包袱塞進船艙。
浮瀧給他讓了個位置,目不轉睛看着憂隱。似乎他不回答就不打算移開自己的目光。
“除了你,沒誰敢和我一組。我不想單獨行動。”憂隱接過長老丟過來的繩子,熟練向右拉拽。
仰着頭的海馬妖立時往右遊,尾鰭靈活擺動帶着小船離岸。
原是這樣,沒想到這小子還挺坦率,浮瀧挨着船舷邊上坐下。
她不會駕馭海馬妖獸,只有靠邊站的份,先偷偷學着,等感覺自己掌握得差不多了,再去跟他換。
不然這廝不知道又要怎麼損她,想想就耳疼。
“你經常馭海馬妖?”浮瀧跪坐在船頭,趴在船舷上看水。海馬妖速度極快,尾鰭盪出的浪花像梭子。
憂隱眼裡浮上得意:“我剛滿百歲就纏着師父教授駕馭海馬妖之術,到現在也兩百多年了。早就駕輕就熟。”
“呵呵呵呵。”浮瀧尷尬汗顏。
她自己剛滿百歲的時候……和隔壁幾個妖怪玩蟲子、玩動物,時不時還玩點泥巴,用石頭充當靈骨“買東西”。
不過她的汗顏也只持續了數息時間,很快就被從未見過的海景擠出腦袋。
“好大的獨角魚!”浮瀧蹭地站起來,連蹦了好幾下,抖得浮在上方的飛魚草連翻白眼。
“那是鯤……”憂隱皺眉。
浮瀧點頭,條地又指着另一邊:“哈!傳說中的鮫人!他們正在衝我們揮手!”她話一說完,就趕緊閉上眼睛縮成一團。
前後反差之大,看得憂隱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不要看,看了變木頭……”浮瀧蒙着自己的眼睛,嘴巴里不停嘀咕。像個剛滿百歲的小妖怪。
“你們這是要大遷徙?”好聽的聲音,但不是憂隱。
“不是,只是出去歷練。”這回是憂隱的聲音了。
浮瀧呆了呆,憂隱居然敢和他們說話?但她還是不敢睜眼,甚至連覆在眼睛上的手都不敢拿開。
憂隱又回答了好幾個問題,這纔看向縮在那裡的浮瀧:“你不會還相信那句鬼話吧?”
“那不是鬼話!那是我爹說的!”浮瀧放開手,卻還是沒睜眼。
憂隱笑出聲:“那就是騙小孩子的話,你多大了啊?還信!”
“可那是我爹說的……”浮瀧的聲音開始動搖,但還是不肯睜眼。爹曾說,月光海里的鮫人有可怕的力量。
只要和他們對視,他們就會攫去你的魂魄,讓你變成一根木頭。
“他們只是不想我們偷偷出海而已,其實鮫人族還是很友好的。”憂隱哭笑不得,這個傢伙他真的看不懂。
有時像個成熟的大妖怪,有時又像個不滿百歲的孩子。
“不會變成木頭?”浮瀧偷偷張開一些眼皮,看見的是憂隱忍笑的臉。她乾脆瞪圓了眼睛。
然後,發現自己和一隻同他並排而立的鮫人對上了視線。
沒有變成木頭。
浮瀧很是窘迫,臉都紅了。她從未想過自己那個博學多才的老爹會給了她一個如此腦殘的認識。
不是她沒懷疑過老爹說的話的真實性,而是老爹真的從未騙過她……
這下真是丟臉丟到月光海中的另一族那裡去了!
接下來的時間,浮瀧裝聾作啞,故意不去看船頭那兩個聊天的背影。不過她也不無聊,船行越遠,沒見過的水生物就越多。
只是天空依然只有一輪半睜着的慵懶眼睛似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