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拂過,種在墓地中的花朵散了花瓣,帶着香味飄向天空。
靠近他的花瓣被風捲成“龍”繞着那人天青色的衣衫飛揚,他身側立着一株小松,枝丫如浮雲,樹幹精巧。
小松下還有個木房子,合抱那麼大。
木房子下長着一雙光溜圓潤的娃娃腿腳,蹬着木屐。邊上還垂着綴了兩個松果的淺褐色精緻布條。
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是個孩子揹着木房子和松樹。
揹着竹篾揹簍的騰蛇立在白霜身邊,和她對視的時候眼睛瞪得老大。“那、那、那是……”
“是辰九叔叔。”白霜倒抽口氣,這個消失多年的人居然出現了。
當年白家遭難,白霜的哥哥曾說過辰九叔叔會來救大家。結果卻是他從頭到尾都沒出現。 如今他突然出現在墳頭,白霜竟不知如何反應。
正呆愣間,那人回過頭來。沉靜如水的目光裡劃過詫異:“你……是小霜兒?”對方的錯愕絲毫不必白霜的少。
誰叫她現在是個半妖呢?
他身邊的“樹”也轉過身來,頭上的兩隻炸開毛的尖耳朵抖了抖,圓潤可愛的小臉皺着:“主人,那是個半妖。”
六七歲孩童的模樣,蓬鬆柔亮的大尾巴環在腰間,毛色褐中帶赤,很是漂亮。
“可我也是白霜,好久不見,小沅鬆。”白霜揹着手,一步步走上去,風覆着她的頭髮和衣裳,被她用一個結界擋在外面。
不過,白霜只是故意逗對面的小妖怪,走到小妖怪面前時她就收了結界。
“我不只是半妖,還是半個驅魔師。”她彎腰,故意朝嘴張的老大的小妖怪眨眨眼。
後者愣了愣,背後揹着的松樹和木房子“嘭”一下消失,他也迅速變成赤紅色齊腰高的大松鼠跑開。
撒開腳丫子跑的時候還不忘大喊幾聲惡霸來了……
白霜瞠目結舌看着他消失在山林中的背影,半伸着想去摸他頭的手僵在空中。風過,呼呼的,像是刮在她心上。
“我有那麼可怕?”白霜癟癟嘴。
“霜兒,你真不知道你小時候在沅鬆心裡是比惡妖還要可怕的存在?”辰九也轉過身,同她一起看沅鬆消失的地方。
“哈哈。有嗎?我怎地不記得了?”白霜搓搓鼻樑。
辰九搖頭,嘴角笑意更深。
此時,躲進林子裡的松鼠妖怪正抱着頭蹲在一株恰好能將自己擋住的大樹後。小時候的回憶鋪天蓋地而來——
那時候的他還是個只會說話,能和人類溝通卻還不能化成人形的松鼠妖。
得驅魔師辰九指點修煉,就一直以最末的式神身份跟在辰九身邊。辰九和一個姓白的將軍是好友,而他,和這個將軍的女兒是大仇人。
這丫頭和她哥哥曾把他堵在牆角,就爲了捏他的耳朵……
然後,他耳尖上最好看的兩撮火焰狀毛髮就被那兩個小惡霸強行用刀割下,粘在她閨房的牆上。
作爲一隻帥氣的松鼠,失去這兩撮毛髮有多恐怖她和她的混蛋哥哥根本不知道。
在耳尖的毛髮重新長出來前,他甚至都不敢出門去玩耍,就怕被其他動物或者是妖怪嘲笑。
可縮在家裡,又成了她和她哥欺負的對象。
總是給他塞一些她認爲好吃,但他卻完全不喜歡吃的東西。還非要站在他面前看他吃完,不吃她就不走。
讓他更鬱悶的是。
這個人類的小丫頭身上天生淌着驅魔師的血,他又是個修爲不咋樣的小妖怪,連反抗一下都做不到。
雖然用拳腳功夫可行,但他又怕她去告她哥。
這丫頭的哥哥十歲就開始在戰場上磨鍊,別說是揍人,揍起妖來都毫不含糊。他是打不過她哥的,本能這麼告訴他。
辰九在這裡一住就是很久,勸都勸不走。
他只能咬牙扛着,等噩夢結束。其間,他被她當成馬兒騎過,還被她推到水池裡看會不會游泳……
那時候戰亂不平,常有地方探子和殺手潛入蜀州城。
將軍府守衛森嚴,作爲將軍的女兒,幾乎不會什麼拳腳功夫的她被下令嚴禁跑出去玩耍。 那時候她也不過是個五歲多的小丫頭片子。卻野得很,在家裡根本待不住。
她要溜出去的時候,他就得老老實實貢獻出自己的肩膀和後背,站在院牆下給她當墊腳石。
每當她因爲偷跑出去被發現,就會受罰,而他作爲“同夥”也是要跟着倒黴的。
總之,在沅鬆心裡只要是和白霜有關的記憶那就都是噩夢。是他恨不得永遠不要再記起的過去。
他都聽說這丫頭已經死了,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又聽說她沒死。
還翻出當年白家被埋伏全軍覆滅的真相,順便也替外祖衛家翻案,沉冤得雪。不得不說,她果然是當年那個小魔頭!
搞得沅鬆心中五味陳雜,既盼着看見沒死的白霜,又怕遇見她。
“唉——真是悲催。”沅鬆鬆開抱住自己腦袋的手,擡頭望天,然後,他看見那個熟悉的人正緩緩從上方飄落。
有那麼一瞬,他的心緊了一下,這丫頭長大後還是挺好看的。
“沅鬆,關於過去的事……對不住。那時候我和哥哥都不懂事,讓你受罪了。”白霜落在他面前,誠懇道歉。
要不是辰九叔叔提醒,她自己真不怎麼記得那些孩童時的事了。
這大概就是欺負人的人和被欺負的人之間的區別,欺負人的那個往往會忘記自己欺負他人的事,可被欺負人卻會永遠記得。
“哼!別在這裡裝好人。”沅鬆別過臉,故作不願意看見她。
其實他已經莫名其妙心跳加速。這個小惡霸竟然也是會給別人道歉的?!真真是意外。
“咳咳!”白霜半握拳擋在嘴邊,另一隻手從蝸牛殼中掏出一把太陽之燧遞過去。
“這是我真誠道歉的禮物,要不?”
沅鬆被那些裹在露珠裡的奇異光點晃花了眼睛,就連臉上的色彩都被點亮:“太陽之燧?!”
“你,真給我?”他不敢置信。
慢慢變成人形,這回不是六七歲的孩童,而是細皮嫩肉的纖秀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