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書湘的視線聚焦在表兄瑩潤的手指尖尖上,他迎風一撒,粉嫩的桃花瓣便盤旋着落了地,同亭子裡其餘的粉色融合在一起。

“起風了。”薛芙升揚脣,往後退了一步。他仍舊看着她,這樣的視線甚至可以稱作爲凝視,

書湘緊繃了身子,腦海裡卻緩慢地運轉着,不曾想到自己借了什麼物件兒還未歸還面前這五表兄,且她衣飾上也沒有任何的不對勁。只是他因何死瞧着她不動的,又沒有精怪給他施了定身咒。

“我…我要回去了,”書湘突然覺得不自在起來,磕磕巴巴撂下一句,起身做了一禮道:“老太太和孃親在屋裡說話呢,我閒着無事兒這纔出來走走,孃親倒是交待我不許走遠的,這會子卻停留在這裡甚久,她們怕是要尋不着我的……就先去了。”

薛芙升微一頷首,側過身給書湘讓出道兒。

她經過他身側時,一股極淺淡的幽香飄入他鼻端,薛芙升便走了神,待他回過神來時,只見身着男裝的“表弟”穿行在紅花綠柳之間,纖細的身子裹在寬袍之中,往日不曾留意的羸弱身姿此刻竟纖毫畢現。

書湘走了一會兒,福至心靈地回過頭去看,果見表兄仍舊負手立在亭子裡,桃花紛飛,她視線裡只有個模糊的修長人影兒。書湘就擡起手臂揮了揮,腕上袖袍受力褪下去,裸|露在空氣中的半截手臂瑩白如玉,恰似嫩藕一般。

“二爺原在這兒呢,倒叫我好找!”忽聽鄭媽媽的聲音,她邁着大步朝書湘走過來。鄭媽媽是四十出頭的人,體格微胖,走得快了臉頰上的肉就隨着她的大幅度動作一路抖動起來,着實有幾分滑稽。

看得書湘欲笑不能笑,放下手臂也不再管亭子裡的薛芙升了,直接向着鄭媽媽迎了上去,“媽媽來得真真是時候,我正要回去呢,可巧你便來了。”

實際上這鄭媽媽已是尋了書湘有一會子了,這時候她卻順着書湘的話笑容滿面地道:“可不是,才太太使我來尋二爺來了,沒成想這樣快便尋到了。”

她一面說一面瞧着林子周遭,冷不丁瞧見不遠處四角亭裡立着的個人,鄭媽媽眯了眯眼睛,等認出亭子裡那是府上薛五爺,她眼中立時閃過什麼,側了頭笑着問書湘道:“二爺適才是同薛五爺在一處呢?”

薛芙升是薛大太太的小兒子,行五,上頭有一個已逝的嫡出哥哥與三個庶兄,雖說薛大太太郝氏同大太太兩人打大太太過去在薛家做姑娘時就不對付,幸而薛大太太生下的哥兒性子是極好的。

薛家是鐘鼎之家,百年望族,薛家子弟入仕者衆多……鄭媽媽就想到大太太曾經無意中流露出來的意思,橫豎姑娘來日是要許人的,倒不如嫁進薛家。一則有老太太護着,倒也吃不了虧,二則以書湘的身份配薛家子弟是綽綽有餘的了,怎麼想怎麼是一樁好親事,又是大太太自己的孃家,薛家她是知根知底的,如今薛五爺又是一表人才,想來再沒有更匹配的親事了。

書湘同鄭媽媽走在青苔叢生的小道上,鄭媽媽忽的回頭朝四角亭的方向望了一眼,倒也不爲旁的,她是想起薛家正房嫡出的薛大爺五年前病死了,如今薛大太太統共就剩下薛五爺這麼一個兒子。

這是薛家大房唯一的嫡出,若是同大太太的想法銜接起來,那麼不遠處後頭亭子裡那位,或者真的極有可能成爲她們寧府來日的姑爺。

書湘怎知身畔鄭媽媽心裡的彎彎繞繞,鄭媽媽也是不會同書湘說起這些的,兩人一路走着無話,很快就進了薛母的院子裡。

這會子院子裡那些被支開的人倒都回來了,各忙各的,不時有丫頭婆子經過,禮數極爲周全。看着這熱鬧的景兒,書湘不期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祖母。外祖家不同於她家,薛老太太到這如今還是實際站在薛家內宅最高點的人,府中大事小事都是要得到她首肯的。

可是她寧家,由於一些書湘自己也說不清楚,至今雲裡霧裡的原因,她只曉得母親同祖母是不睦的,一個月裡只見母親往老太太院裡去上幾回,坐不上多會兒便會告辭。

也是,兩廂裡見面都是冷着臉,着實的尷尬,卻不知有沒有和緩的機會?

依着書湘看,眼下大太太還是該多多敬重些老太太的,雖老太太不是大老爺的親孃,可是書湘自小看到的就是大老爺對老太太的噓寒問暖,大太太越是同老太太不好,大老爺只怕越要在心裡同她生出嫌隙。

書湘打心兒眼裡希望爹爹孃親一輩子都能和和睦睦的,想到此,稍嫌稚嫩的臉上出現些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愁緒。

少年心事,卻不是初識愁滋味。

鄭媽媽把書湘帶到正屋前道:“二爺且先進去,我到外頭瞧瞧馬車備好了不曾,看這天色似是要落雨了……”

書湘擡頭一瞧,果真是,方纔還晴空萬里的天空不知不覺就陰沉下來,好在春日的雨即便落了也是柔和的,淅淅瀝瀝,不會叫人厭煩。書湘自己打起簾子,回身朝鄭媽媽笑道:“媽媽快忙去罷,別因我耽誤了啓程的時辰。”

“嗐,說什麼耽誤不耽誤呢。”鄭媽媽笑容滿面地踅身走了。

簾子落下來,書湘這才意識到剛兒滿院裡雖都是丫頭婆子來往,然而正屋門前卻是沒有人的,就連打簾的小丫頭也沒見着。

思及此,她不禁伸長脖子往裡間裡張望,裡頭薛母正在同大太太說話,“……橫豎如今已是這麼着,你婆婆縱有千般錯萬般錯,終究她是長輩你是做媳婦的晚輩,你瞧你大嫂子甚麼樣兒人,她敢在我跟前甩臉子?你這倔強要強的性子若再不收一收,來日連個爲你說話的人怕也沒有,不踩上一腳都是萬幸。”

書湘不禁立住腳,聽裡頭外祖母語重心長的聲音又響起來,“等閒若能抓着個機會,且把你婆婆哄好了方是正經,你家老爺素來有孝順的好名聲在外,雖說不是老太太親生,我瞧着倒比親生的還妥帖,大抵是因你婆婆才進門那幾年待他不薄。

你婆婆年輕時我也有所耳聞,她是個出了名的潑皮破落戶兒,性子上頗爲放縱,往好聽了說是不拘小節,不好了說,到底讓人瞧着沒章法。想是你那年才進門便不順她的意,越往後頭更沒有好的,再有,你才說你婆婆身邊的婆子瞧上了湘兒屋裡的丫頭?倒是個輕狂的老東西。”

大太太聽到此連連點頭,薛母卻不給她說話的時間,直接道:“此事你不宜插手,事關你婆婆屋裡的老人,又是瞧上了書湘的丫頭,湘兒也十三了,你道她還是個孩子,她真是個哥兒?內宅裡事事若都爲她擺平了,來日到了夫家你也跟了去?”

大太太的旗鼓都偃息下去,她也是慮到這一層的,故此前兒夜裡分明什麼都知曉了卻忍住沒同書湘談及。女兒在她眼裡木呆呆的書卷氣還是太濃了些,尤其是早晨請安與大姑娘在一處的時候,大姑娘乖覺討巧,書湘卻只顧照顧她二妹妹。

大太太心頭一陣乏力,她知道女兒時常是真把她自己個兒當個兄長的,說到底兒,這一切都是她的過錯。

倘若把書湘比作了幼苗,那麼她定是從生根發芽的時候就入錯了土壤。

薛母啜了口茶,緩緩道:“眼下還是多想想法子怎麼同你婆婆把關係圓回來,我瞧着你婆婆屋裡這唐姓的婆子不是個安分的。由此可見你婆婆是因身邊沒個踏實人,往日裡耳根子軟聽信婆子們挑唆怕也是有的。”

大太太聽母親越說越有爲府裡那位開脫的意思,忍不住道:“母親這話誠然有幾分道理,我卻瞧着是老太太自個兒性子強硬。那年我雖是不曾把她做的事兒挑明瞭說,老爺卻一定是知道的,他呢,不過好言安撫我幾日,在我屋裡歇了一陣兒,卻以爲我是那般好敷衍的人?

直到我終於有了身子懷了湘兒,那賤婢付氏卻給身邊兩個貌美年輕的丫頭開了臉,日日絆住老爺的腿,我是聽信穩婆的話錯以爲自己懷的果真是個哥兒,也不稀罕計較他們了。而老太太呢,她何時爲我說過半句話了?如今我知道了,顯見的婆婆她年輕時便是個莽撞糊塗人,老了老了,愈發的糊塗,她身邊那幾個婆子更個個都是老刁奴,我竟無話可說了!”

“這些話你趁早忘個乾淨,沒的在背後議論長輩長短的……”大約因是她自己起的頭,薛母呷一口茶嚥下,朝女兒看了一眼道:“罷罷罷,便你不爲自己名聲着想,難道也不爲湘兒打算了?聽了我的罷,同你婆婆摒棄前嫌,早日修好方是正經。”

大太太一雙精緻的鳳眼闔了闔,半晌兒無奈道:“母親以爲我果真是那等不顧大局的人,我肯低頭,也要她老人家眼睛裡有我,如此,纔看的見我做小伏低——”

話未及說完,忽聽有腳步聲從外間傳進來,兩人對視一眼,書湘清潤的聲線便傳進來,“湘兒回來的晚了,鄭媽媽去看馬車套好了不曾,看天色是要落雨了呢。”

大太太收起臉上的寥落,一見着女兒乾淨的臉龐她心情於不覺間回緩許多,這時外頭傳來噼噼啪啪清脆的雨聲,老太太道:“雨說下這就下起來了,得了,你們用了飯等這雨停了再走不遲。”

於是母女倆在薛府裡用過了晌午飯,飯擺在老太太屋子裡,期間鄭媽媽進來回說馬車都準備妥當了,隨時都是可以出發的,就被底下人客客氣氣領去稍間裡用飯了。

飯後沒多時雨就停了,薛母親自送到了二門上,大太太再三叫母親回去她只是不理,握着她的手緊了又緊,大太太知道這是母親擔憂自己性子左了不願依着她的話行事,也不知是爲安老人家的心還是什麼,大太太點了點頭,算是徹底決定放下身段了。

誠如薛母說的,她是個晚輩,便是老太太對不住她,在這樣一個時代裡她始終都是沒理的,她不孝順婆婆就是有悖孝道,白白遭外頭人說嘴卻不划算。

薛大太太在最後關頭終於姍姍來遲了,面上浮着一層顯而易見的虛假笑意,握住大太太手道:“我午睡醒來才聽說你來了,這怎麼就要走了,我們也許久未促膝說話兒了。”

這話說的假,大太太一行是上午便到了的,你若有心來看我和我說話何故到了這時候?

大太太本想冷哼一聲,顧念到書湘在這兒,又瞧見薛五爺一派溫文爾雅立在薛大太太身旁便忍住了,不得不叫她感嘆大嫂子這樣粗糙的性子,竟有造化生下升哥兒這般才貌俱全的兒子。

“左右也無事。”大太太笑了笑就要領着書湘去了,誰知道薛大太太卻一臉驚詫地走到書湘跟前,速度快得就跟攔住她去路似的。

“哎喲!”薛大太太大驚小怪的,竟似是頭一回見着書湘,“湘哥兒這如今出落得……我倒詞窮了,只怕尋常女子也比不過你去,若不是你穿着這身長衫,冷不丁這麼一瞧竟活像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此言一出,上到老太太下到書湘、鄭媽媽臉色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化,便連站在薛大太太身畔的薛芙升也蹙了蹙眉頭。表妹面上一閃而逝的驚慌小鹿似的叫人憐惜,他心頭一蕩,像是被什麼撓了一下。

書湘被表兄一眼不錯地盯着,面上一派鎮定,心裡卻着了慌,她雖做好了重新做回女孩兒的準備,卻絕不願在這時候。

正低了頭下去瞧着潮溼的地面,被雨水打溼的殘花斑斑駁駁,她心緒煩亂,薛芙升清朗的笑聲卻兀然響起。

書湘擡眸掃過去,見他仍舊把自己望着,目光很是湛亮,“我瞧着表弟卻不像個姑娘家。”頓了頓,“哪一個姑娘家有湘兒這般的好才學,說到求學上進,連我也要自愧弗如。”

薛大太太也不知注意到適才一瞬間的尷尬沒有,聽了兒子這樣說卻不大樂意,撇了撇嘴睃了老太太沉下去的臉一眼,到底沒再開口。

“還是表兄學問高。”書湘不敢當薛芙升這樣的誇讚,作了一揖道:“湘兒在課業上還有許多需要表兄指導的地方。”

薛芙升回了一揖,脣角的弧度上彎了些,緩緩道:“樂意之至。”

薛母見他兩個“兄友弟恭”,心下一動,不由道:“好好好,你們都是好的,趕明兒該多多在一處做學問纔是。”

大太太聽到這話鳳眸微微放大,猛地回頭看向母親,薛母卻刻意錯開她這目光,兀自笑着打量起這對郎才女貌的表兄妹來。

書湘是沒往那方面想,薛芙升卻聽出了薛母的弦外之音,他笑了笑道:“我與湘兒是同親兄弟一般的,若果真如老太太所說,怕是日日在一處唸書也不爲過,如此反倒更顯出我們兄弟間的親厚。”

薛母似乎對孫兒表現出的對錶弟的情誼很滿意,大太太卻一反常態沒有多說什麼,笑着同衆人作別。

回程的馬車上,大太太是同鄭媽媽一輛馬車的。潮溼的風撩起綢布簾子,鄭媽媽坐在車廂裡邊角上,大太太閉着眼睛,瞧着是在想事情。

想到方纔薛老太太的話,鄭媽媽僅猶豫了一瞬便小心翼翼地開口了,“太太這會子是要歇着還是——”

大太太緩緩睜開眼,撩了鄭媽媽一眼,復又閉上,口中卻道:“你有什麼話說便是了。”

鄭媽媽咳了一聲,挪着身子向大太太坐的地方靠近了些,壓低聲音道:“我出去尋二爺的時候,卻是在小花園裡找見的。太太知道我瞧見二爺同誰在一處麼?”

大太太掀開眼皮看着她,只聽鄭媽媽道:“竟是薛五爺……二爺同表少爺先時應是在小花園的四角亭裡,太太該是曉得那處的,那是個頂頂僻靜的地兒,等閒他二人怎麼會在那裡碰着……?”

話尾未盡之音大太太聽得分明,沉吟着道:“你的意思,莫不是湘兒對升哥兒有意?”

鄭媽媽趕忙低了頭,她倒確實有這個猜想,許是姑娘自己個兒甫一出了老太太院子便去尋了薛五爺呢,雖是做男兒教養的,卻越不過女孩兒天性,薛五爺樣貌齊全,姑娘便是動了心也未可知。

鄭媽媽言盡於此,倒是隱下了她那時瞧見書湘立在桃花林裡衝薛五爺招手,兩人隔着漫天花雨凝望的情景。

“升哥兒確實不失爲一個不錯的人選。”

大太太話音頓在這兒,有道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自古富貴之家裡,女孩兒家的婚事多是爲了最大限度擴大家族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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