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澤爾的眼角眉梢流露出遊刃有餘的意味,那一刻無論是伊文也好還是負責審訊的側寫師也好,他們都看出來裡德太太已經陷入了西澤爾編織的網中。
“他的拇指陷進你的咽喉,他漲紅了雙眼要將你完全毀掉,世界顛倒,那是壓倒性的力量,你以爲自己死定了。下腹一震緊張,那是你腹中的孩子與你一起承受這災難。你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量,將手中那碎了一半的酒瓶再度捅進他的身體裡,他不得不鬆開了手,捂着血流如柱的腹部,倒在了地上,他抽搐着,看着你,最終失去了焦距。這個折磨你令你痛苦的根源終於消失了,你感激肚子裡的孩子,他是你的一切,你的上帝,你會爲他做所有你能爲他做的一切——包括完整的家庭,給他一個全世界最完美的父親。”西澤爾完全放鬆,靠在椅背上,他的目光裡是一種嘲諷,一種不認同,一種將對方所擁有的一切撕碎的狠戾。
“我做的很好……我做的很好……”裡德太太顫抖着開口。
觀察室裡的副局長和兩名側寫員都呆住了,這是裡德太太第一次開口說話。
“你做的很好?真的有那麼好嗎?”西澤爾側過臉去,發出一聲輕笑,“是不是你的廚藝實在太爛了,所以史密斯先生急着趕回去享用自己太太所做的下午茶?”
“不是!是那個男人不懂得品味墨西哥菜!”裡德太太雙手撐住桌面轟地站了起來。
“艾利喜歡墨西哥菜,那個男人卻只懂得下午茶的點心,他讓你失望了。”西澤爾沒有感到絲毫壓迫,“那麼菲利普先生呢?爲什麼選擇他?你看見他滿車都是送給女兒莉莉的禮物,他打電話給女兒時那溫柔的表情,你的心臟在跳,那是你希望的男人。爲什麼還是要殺他?”
“他……他……”裡德太太的眼淚掉落下來,張大了嘴巴無法呼吸。
“我來回答你吧,你引誘了這個單身父親,但是他卻不會留在你的小旅館,他要回去。他世界的中心不是你和你的艾利,而是他的寶貝女兒莉莉。於是你用你的方式徹底否決了他作爲父親的權力。”西澤爾揚了揚下巴,“那麼科爾先生呢?他喜歡孩子,會陪着你的艾利踢球,會講好笑的笑話給他聽,你還是殺了他。”
“因爲他不肯留下!爲了他那個病入膏肓的母親!憑什麼?爲什麼?他的母親就要死了,而我的艾利卻還有漫長的時間!他讓我的艾利失望了!他讓我的艾利失望了!”裡德太太用力捶打着桌面,那模樣歇斯底里。
“不,讓艾利失望的不是科爾先生,而是你!你真的努力了嗎?你真的盡全力爲他尋找他最理想的父親了嗎?”
“我當然有!我有!”
“哦?你爲他提供足夠多的選擇了嗎?你有多少候選爸爸呢?”
“每個月兩個!到現在已經有三十多個了!哈哈……這樣還不夠多嗎?”裡德太太的笑容毛骨悚然。
“哦?有什麼能證明你做了這樣的努力?我只看到了十幾個候選爸爸,剩下的呢?不會是你說出來自我安慰的吧?”西澤爾聳起肩膀,仍舊滿是換衣。
“我開着他們的車,沿着洲際公路,然後將他們拋在了路邊的沙漠裡。我要讓他們曝屍荒野,受盡痛苦……”
西澤爾嘆了一口氣,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當他走過裡德太太身邊時,頷首一笑,“真正不合適做父親的不是他們,而是你。你沒有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你,也要讓艾利幸福快樂的決心。”
副局長掏出手機撥打電話,命令調出211洲際公路所有被遺棄車輛的地址,並出動了幾百名FBI探員在被遺棄車輛附近搜索。那些死前備受折磨死後也無法安息的受害者,終於得到了安慰。
FBI召開的新聞發佈會,記者蜂擁。
伊文一邊看着電視,一邊撥打電話。
“謝謝你。”
“不用謝。作爲回禮,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可以。”
“你覺得,魔鬼也能上天堂嗎?”
“我不知道。但也許每一個惡魔,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守護天使。”
伊文重新投入到了新的案件中去,就在某個早晨他一邊喝着咖啡一邊看着最新案件資料的時候,負責照顧艾利的兒童福利機構官員打電話來了。
“很抱歉打擾您,伊文·李探員。我是兒童福利中心的露易絲,我想要和你談一談有關艾利·裡德的情況。”
原來艾利自從與母親分開又在電視上看到那些大肆報道母親是殺人狂魔的電話之後,整個人就變得沉默,不愛與人交流,就連中心爲他準備的飯菜,他也吃的不多。大多數時間,他都是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裡,這是拒絕現實的表現。露易絲小姐十分擔心他的心理和身體健康,以艾利目前的狀況,他也很難找到願意收養他的寄養家庭。
“那麼爲什麼來找我呢?”伊文不解地問。
“因爲……艾利很依賴你。”露易絲小姐嘆了一口氣,“我發現他將新聞上你的照片剪下來藏在枕頭下面。”
“這也可能是因爲他對我的恨意,我逮捕了他的母親。”伊文按着太陽穴,他不擅長應對孩子。
“不是這樣的。昨天我和艾利聊了聊,我問他想要怎樣的父母。他一直不回話……這讓我很擔心,在我走的時候,那孩子才小心翼翼地問我,他可不可以和你一起住。”
“和我一起住?我是一個聯邦探員,一個單身男性。和我在一起這個孩子得不到應有的照顧。”伊文的眉頭緊蹙。
“但是他能在你這裡得到足夠的安全感,這是兒童心理專家對艾利評估之後得到的結論。如果你肯陪艾利一段時間,我們將對您感激萬分。白天,會有兒童中心的專員陪着他,您不需要擔心。”
“好吧……”伊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奪走了這個孩子的母親,至今他仍舊記得艾利在母親懷裡哭泣的身影。
那天下班之後,伊文開車來到福利中心的門口。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露易絲小姐站在門口,她的身旁是一個孩子,看起來
等候多時了。
“真不好意思,艾利得知今天要跟你住的消息之後就高興得不得了,從下午四點開始就在這裡一直等着了,我怎麼勸都勸不動他。”
伊文低頭揉了揉艾利的腦袋,拉起他的手,“走吧,小兄弟!”
艾利露出大大的笑容,跟着伊文上了車。
一邊開車,伊文一邊側目看着艾利。他對華盛頓的繁華有一種好奇,這種好奇是積極的,此刻伊文感覺不到露易絲小姐說形容的封閉。
“艾利……”一時之間伊文也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我是個單身的男人,我不怎麼溫柔……房間也很亂,而且我工作很忙,可能沒有太多的時間陪着你……”
“伊文是很溫柔的人。”艾利很堅定地說。
伊文揉了揉腦袋,他不知道艾利哪裡來的自信。
由於常年一個人居住,伊文的冰箱裡空空如也。他懊惱地關上冰箱門,兒童中心的工作人員要明天早上纔會來,今晚的晚餐必須自己解決。
“那個……艾利……我們晚上出去吃吧。”
艾利點了點頭,露出期盼的表情,“我們可以去吃披薩先生嗎?”
披薩這種垃圾食品卻是許多小孩期盼的食物。艾利從小在公路旅館長大,他嚮往城裡這種類似的食物並不特別。伊文點了點頭。正好離公寓兩個街區的地方就有披薩先生了。伊文點了披薩之外,還不忘點蔬菜沙拉。艾利看着鄰桌孩子的奶昔出神,伊文好笑地也爲他點了一杯奶昔。
伊文並不是很喜歡披薩這類食物,他更喜歡樓下小餐廳裡的華夫和蘋果派。但是面前的艾利卻吃的很香,他即將從閉塞的環境走向開放的社會,伊文在心中暗自煩惱着不知該如何引導他。
吃完披薩,伊文帶着艾利去逛超市。琳琅滿目的商品令艾利睜大了眼睛,他什麼都想嘗試。一個男孩被他的父親放在推車裡,儘管他拿的所有零食都被父親放回了貨架,但是那種獨特的親自溝通令艾利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伊文將艾利抱起,將他放進了推車裡。
“零食只可以選三樣!我們的重點是選明天早上的早餐!”
艾利露出大大的笑容,“我要薯片!牛□□!還有巧克力!”
“你這個小壞蛋!爲什麼你不說要雞蛋、燕麥和華夫餅?”伊文故意生氣地問。
“因爲早餐我想吃煎火腿、蛋餅還有果汁!”艾利坐在推車裡,仰起頭來與伊文對視,那表情可愛極了。就連超市裡的主婦們都小聲地說着伊文是幸福的爸爸。
回到公寓,伊文將零食放到茶几上,把雞蛋和其他食材放進冰箱,而艾利則像是小尾巴一樣跟在他的身後。
伊文陪着艾利看了幾集租來的動畫片,這孩子便窩在沙發上睡着了過去。伊文將他抱起放在牀上,自己回到客廳繼續研究未解決的案子。
他的手機響了,在這個時間還有誰會聯繫自己?
“喂?”
“喂,許久沒見了,伊文·李探員。”
慵懶而優雅的嗓音響起,那樣獨特的音質,除了西澤爾·林德曼還能有誰?
“確實許久沒見,西澤爾·林德曼教授。”
“我聽說你和艾利住在一起了?”
“是的,在他找到合適的寄養家庭之前。”
“你很喜歡艾利吧?因爲他給你枯燥而緊張的生活帶來了希望。”
伊文皺起眉頭,不理解西澤爾說這些的用意是什麼。
“但是不要忘了,你也是他的希望。如果他的希望落空了,你也會受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