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錦玉正在挑着棋盤上的黑子，沒想到皇上會忽然問她的意見。
她將手拿了下來，輕撘在裙襬上，想着該怎樣回答。上一世，皇上南巡的時候，確實是給夏大人平反了，具體的過程她倒是不清楚。
這一世元錦玉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認真道：“這要看夏大人是否真的有罪。”
皇上微笑：“自然是沒罪的。”
慕翎和慕闕都是一愣。皇上這是承認當初夏大人全家被抄斬，都是他的授意？但這又是爲什麼？
元錦玉多少猜到會是這樣。皇上的城府太深，她也不敢有什麼小動作。此刻也只能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好奇地看向皇上，希望他能解釋一番。
“夏澤成最開始的時候，並不是江南的官員，而是京城的。你們能查到他被宮中的貴人連累，已經着實不錯。連累他的那位貴人，你們之所以查不到，是因爲她早就死了。而朕當年給他貶到江南的時候，並不好直接殺了他，所以留他在江南幾年後，纔將他滿門抄斬。他的那個女兒，是朕有意留下的。”皇上說這話的時候，格外平淡，就像是在講述他剛剛所喝茶水的味道。
有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皇上雖然是一身便裝，卻繡滿了龍紋，坐在樹下，滿身威嚴。
元錦玉看着這樣的他，只覺得心中發涼。顯然，當年的夏大人肯定是做了什麼讓皇上不滿意的事情，但那個時候皇上還不能輕易動他，就讓他在江南沉寂了幾年後，迅速地用罪名將他落了獄，滿門抄斬。
這該是有怎樣的仇，甚至抄斬了滿門還不算，非要留着他的女兒在這世間，爲了報仇吃盡苦頭。
那兩位王爺聽得也是陣陣發冷。他們早就知道，皇上心狠手辣得很，但是當初夏大人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錯，竟然能讓皇上隱忍了幾年？
皇上忽然笑了：“你們不用再猜了，不是任何一個朕痛恨的人，都能讓朕記上那麼多年。但是他最不該碰的，就是朕的逆鱗。”皇上又一次將目光投向了錦玉：“現在錦玉說說，該不該爲他平反？”
元錦玉隱約覺得心中好像是有什麼想法一閃而過，但是她並沒有抓住，到底是什麼呢？能讓皇上這般痛恨一個男人？
而且還牽扯了宮中的貴人……忽然，她的臉色也發白起來。
若是真的牽扯的是她的姨母，恐怕就沒這麼容易解決了。
“那夏大人做的真是讓您無法原諒的事情？”元錦玉問了一句。
皇上點了點頭：“這是自然。”
“那位貴人呢？夏大人也得罪她了麼？”元錦玉小心地探着皇上的底線，發現皇上似乎並沒有任何動怒的跡象。
“唔，他是幫那人辦事的。”皇上說得有些模棱兩可。
元錦玉的腦子飛速地轉了起來，雖然信息有些少，但是她也摸清楚了一點皇上的意圖。
應該是當初那夏大人做了什麼自己姨母吩咐的事情，而皇上不能動姨母，就只能將這筆賬記在了夏大人的身上。
元錦玉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在三個男人的注視下，道：“父皇，錦玉覺得，應該爲夏大人平反。”
皇上似乎有些玩味：“哦？爲何會這麼說？”
元錦玉沒注意到的是，他放在袖子中的那隻手，已經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自然是因爲他本來就是按照那位貴人的吩咐辦事，皇上您是一代明君，卻不能是非不分。冤有頭債有主，您若是真的怨怒，該去找那位貴人才是。”
元錦玉說完，兩位王爺都齊齊震驚地看着她。這番話，他們都沒敢說，元錦玉這是不知者不畏麼？
要是皇上再一次動怒可怎麼辦？這次又要多少人陪葬？
誰知道皇上卻是忽然笑了起來：“還真是好一句冤有頭債有主。是啊，這麼多年，朕也想明白了，當初那些事情，是朕有些衝動了。既然如此，那就爲夏澤成平反吧，這一切還是交給你們二人處理。”他對慕翎和慕闕說着。
兩人領命走了下去，元錦玉也鬆了一口氣。皇上沒有讓元錦玉也告退，而是問着她：“錦玉，若你是那位貴人，你應該也會怪朕的吧？”
當年的自己，明明該罰的不是夏澤成，卻還是沒有留任何情面，可是怎麼辦呢，他根本就捨不得懲罰她啊。
元錦玉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慕澤。
“這件事，本就不是誰的錯，硬要說的話，也是天意的錯。父皇，其實這次在武林大會上還發生了一件事情。”元錦玉簡單地說了一下南宮守和韋倩雪的事。
“他們兩個人，或許到了最後一刻，還沒有學會相信對方，所以才造成了這般悲慘的下場。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總是讓錦玉覺得很遺憾。”元錦玉想到了自己和慕澤，因爲他們對對方是那麼有信心，所以不管是遇到什麼困境，只要對方在，都能闖過去。
當初的靈希音肯定也是極爲愛慕皇上的，不然不會罔顧自己的性命，離開靈族之地，委屈地呆在皇上身邊。
皇上也愣住了，身子猛地就顫抖起來：“你是說……是朕不相信她？”
元錦玉並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不好下定論，只是凝視着皇上的眸子：“父皇到底是怎麼想的，只有父皇知道。”
皇上苦笑了一下：“或許吧，今日這一切，都是朕造成的。那朕且問你，你同老九，就真的能做到完全的相信麼？”
元錦玉用手扣了扣裙子上的花紋，笑靨比那花紋還要美上三分：“自然不能完全相信。”皇上盯着她，見到元錦玉是那般自豪地道：“但是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會給對方解釋的機會，而且九哥總是讓着我，我無理取鬧的時候，他就由着我來，我生氣的時候，他也會先放下身段哄我。所以父皇，我不知道您這兩日是想要試探我什麼，今日我便告訴您，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離開九哥的身邊。”
元錦玉站了起來，覺得時辰不早了，她也該回去了，聽說慕澤這兩日在置辦給那些妃子們帶的東西，她也想買點兒什麼帶回去呢。
皇上的笑容有些倉皇。原來當初的他，還不如一個半大的孩子是麼。他不知道的是，元錦玉能有今日的這般心性，是因爲她重活了一世，很多事情都看開了。
人生總是有各種各種的困境和險阻，一羣人中，總有你喜歡的和不喜歡的。上一世的她，爲了躲避那些困難，或許會繞路，因爲那些討厭的人，或許不再和那一羣人交往。但是這一世，她不會了。
遇到困難，她相信自己總會克服，因爲自己還有這樣一個男人陪伴在身邊。遇到不喜歡的人，她也能說服自己，喜歡的那些人，比不喜歡的更加重要。
慕澤自小失聰，還不得淑儀娘娘的寵愛，看事情比她還有通透上幾分。這也是爲什麼他們兩個會這麼合拍的原因。
皇上最終沒有阻攔元錦玉離開，而元錦玉也沒有在陪皇上下棋，就彷彿那兩日的相處是一場夢似的，現在夢醒了，元錦玉也該抽身了。
或許皇上沒什麼惡意，但是就讓她做一次小人吧，爲了不讓九哥遇到危險，她不能再瞭解得更多了。
等到元錦玉剛剛出了院子，尋找銀杏的時候，卻看到慕澤正在不遠處一顆槐樹下等着自己。陽光中葉片細密的縫隙中灑下，鍍得慕澤如玉一般的面容明明暗暗。
但是男人的眼神始終是那麼堅定，隔得這麼遠，元錦玉都能感覺到他目光對自己身影的追逐。
她不由得提起裙襬，朝着慕澤跑去。慕澤看着陽光下的小姑娘，清秀的面容彷彿慢慢地變成了他之前最熟悉的樣子，她的眼睛是那麼漂亮，彷彿夜空中三千星子，都墜在了她的其中。
他還記得她剛出門時的樣子，故作淡然地找着銀杏，其實在那絲淡然下，藏着的是一顆嬌俏的心。當見到自己的時候，她馬上就綻放出了一個笑容。而自己相信，她肯定都不知道她爲什麼會笑。
元錦玉終於跑到他身前，挽住他的胳膊，恨不得將整個身子的重量都掛在自己身上似的。
她似乎是長高了一點點，還惦着腳尖，一臉高興：“九哥，我剛剛還想去找你呢！”
慕澤揉了揉她的頭，想着他已經在這裡等了許久，慕闕和慕翎出來，還寬慰了他兩句。
現在看着元錦玉沒事，他也終於放心了。皇上的事情，他半點不希望元錦玉插手，哪怕可能真的和她的親人有關。自己多少知道父皇是什麼性子，年老了沉寂了一些，但是他年輕時做的那些事，可謂瘋狂。
所以他也沒有提剛剛的擔心，只是有些高興元錦玉也掛念他：“哦？”
元錦玉開始沒心沒肺起來：“聽說九哥最近在置辦回京的東西呢！我也想要買買買！九哥帶我去嘛！”
慕澤有些黑了臉，敢情這姑娘是給自己當成可移動的錢袋了。